曹雪芹,名沾,字夢阮,號雪芹,此外尚有芹圃、芹溪、芹溪居士等字號。祖籍襄平(今遼寧省遼陽市),又壹說為河北豐潤。先世原為漢人,但早已在滿清入主中原之前便成了內務府正白旗的“包衣”(滿語,奴仆之意)。其上祖曹振彥,是從龍入關的功臣,屬多爾袞制下。他的曾祖母孫氏曾是康熙的乳母,祖父曹寅年少時是康熙的“侍讀”。康熙即位後,曹家煊赫壹時。康熙二年(1663),曾祖父曹璽首任江寧織造,以後祖父曹寅、伯父曹顒、父親曹頫先後繼任祖孫三代四人擔任這壹個非皇帝親信不能擔任的重要寫出口創匯達六十年余年,這是曹家的鼎盛時期。但到雍正五年(1727),因事株連獲罪,家產被抄。次年全家北返,家道日衰。據傳到了乾隆初年,曹家又遭到壹次更大的禍變,從此就壹蹶不振了。
曹雪芹壹生恰好經歷了曹家盛極而衰的過程。他出生於南京,生年或謂康熙五十四年(1715),或謂雍正二年(1724),於雍正六年(1728)隨家遷回北京。留傳下來的有關他生平傳記的材料絕少,僅能從壹些零星記載和他的好友敦誠、敦敏、張宜泉等人的詩作中略窺他晚年的落魄和“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困窘。他的不朽名著《紅樓夢》便作於此時。由於貧病交迫,幼子夭折,在書稿尚待最後潤色的關頭,他便與世長辭了。關於他的卒年,或謂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除夕,或謂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除夕,或謂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歲首。
《紅樓夢》前八十回抄本,稱《石頭記》(或《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大都附有脂硯齋等的評語,故又稱“脂評本”或“脂本”。目前已發現的“脂評本”計有十壹種,抄於曹雪芹逝世前的有三種,分別為甲戌本(1754),已卯本(1759)和庚辰本(1760),都是殘本。其余八種是戚蓼生序本、甲辰本、蒙古王府本、夢稿本、舒元煒序本、列寧格勒本、南京圖書館藏本和鄭振鋒藏本。這些抄本由於距離曹雪芹寫作年代較近,因而更接近小說原貌,同時書中也保留了與曹雪芹關系密切的脂硯齋等人的評語,對研究曹雪芹的家世、生平,《紅樓夢》的創作依據和創作過程,及探討佚去的“後三十回”故事大體輪廓,都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是研究《紅樓夢》的重要資料。
小說寫遠古時候,女媧煉石補天,遺下壹塊頑石未用,棄在青梗峰下。這頑石自經煆煉,已通靈性,便懇求仙人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送他到“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富貴溫柔鄉”走壹遭。二仙拗不過,便將它幻化縮小成壹塊“可佩可拿”的“通靈寶玉”,送至太虛幻境警幻仙姑處。其時,赤瑕宮神瑛侍者以甘露之水澆灌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行將枯萎的絳珠草,終使絳珠草“得延歲月”,修成女形。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欲下世為人,絳珠草感念他的恩惠,發誓用壹生的眼淚來償還他,跟隨他下凡歷劫,這就是所謂的“木石前盟”、“眼淚還債”。那塊由頑石幻化成的“通靈寶玉”便由這神瑛侍者“攜入紅塵”。不知過了幾世幾劫,空空道人路過青梗峰,見壹塊大石上刻有字跡,便從頭到尾抄下,經曹雪芹披閱增刪,因成此書。
姑蘇城裏有葫蘆廟,廟旁住著個鄉宦甄士隱,因憐惜寄居廟內的窮儒賈雨村,贈銀幫助他科舉。不料元宵之夜,愛女英蓮被人拐走,隨後葫蘆廟裏著火,禍及甄家。甄士隱貧病交加之際,受跛足道人《好了歌》點悟,遁入空門。賈雨村科舉及第,選了壹任縣令,旋因貪財傲上而革職,遂至揚州鹽政林如海家坐館。壹日,偶遇好友冷子興,聽他演說榮、寧二府興衰,道是“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當時因朝廷起復參革人員,賈雨村便托榮府女婿林如海幫忙,林如海也因為妻子亡故,有意將女兒林黛玉托附外祖母賈太君,遂讓賈雨村送女兒進京,同時修薦書壹封與內兄賈政。
黛玉初入榮府,壹切倍加小心。與寶玉相見,二人都覺眼熟,有似曾相識之感。寶玉因見黛玉身上並無通靈寶玉,便摘下自己的砸在地下,惹出壹場不快。壹日,寧府梅花綻放,賈珍之妻尤氏請賈母等賞玩。寶玉午睡於賈珍兒媳秦可卿臥房,夢遊太虛幻境,見《金陵十二釵圖冊》,聽《紅樓夢》曲,並與仙女可卿合歡。夢醒之後,與大丫環襲人同領幻境合歡之事。
賈雨村得賈政之助,得任金陵應天府。賈雨村剛剛到任,就受理英蓮被拐殺人壹案。搶奪英蓮,殺死原買主者是金陵四大家族中薛家的薛蟠。賈雨村懼怕四大家族的勢力,不思甄士隱贈銀之恩,亂斷了此案。薛蟠奪走英蓮後,隨母親薛姨媽、妹妹寶釵入京。薛寶釵進京後暫居賈府,因其品貌端莊,謙和隨分而得人喜愛。寶釵幼年因病得癩頭和尚贈了壹個金鎖避邪,以後便隨身佩戴。壹日,見寶玉也有壹塊寶物,與自己的金鎖恰成壹對,沈思良久,這就是所謂的“金玉良緣”。黛玉與寶玉青梅竹馬,已經互生愛慕之情,所以黛玉常借機奚落所謂“金玉良緣”。
中秋之夜,秦可卿病亡。賈珍悲痛欲絕,如喪妻室。為使喪禮風光,他給兒子賈蓉捐了個五品龍禁尉,並請榮府賈璉之妻五熙鳳協理。鳳姐精明強幹,送殯之日風光十足。當晚住在郊外鐵檻寺,因為貪圖銀兩,鳳姐強行拆散壹對相愛青年,使他們含恨自殺。來年,賈政長女元春初冊封為妃,皇上恩準她回家“省親”。賈府遂大興土木,建成園林壹處,由寶玉題寫園內各門扁額。元宵之夜,元妃鸞駕入府,題園名為“大觀園”,並令寶玉及諸姐妹題詩。黛玉本想大展其才,但只命她做壹首,略有遺憾。元妃回宮,因命寶玉及諸姐妹入園居住。進園後,寶玉整日與園中女孩們玩鬧,好不快活。書僮茗煙將《西廂記》帶入園中,寶玉與黛玉***賞奇文。寶玉因以張生、鶯鶯自喻喻人,黛玉鹹極生嗔,然亦聯想翩翩。其時林如海也已病故,黛玉寄人籬下,常憂郁淚零。暮春時節,見落花飄零,感懷身世,攜鋤葬花,吟《葬花詞》,傷情畢現。黛玉因生性敏感,情深而生誤會,常與寶玉爭爭吵吵。丫頭襲人善於體貼人,寶玉十分重她,她因此勸寶玉讀書於正事。這壹日,賈母娘家外孫女史湘雲也勸寶玉留意經濟仕途,寶玉搶白她說:林妹妹就從不說這混賬話。恰好黛玉路過,聽了這話,心中甚喜。寶黛二人至此“人居兩地,情發壹心”。
壹日,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召見寶玉,寶玉趁母親側身睡覺與母婢金釧兒調笑。王夫人聽見後怒逐金釧兒,金釧兒不堪屈辱投井而亡。賈環謊說金釧兒是因為寶玉強奸未遂而自殺的,同時忠順王府又派人來賈府找與寶玉相交甚厚的伶人琪官兒。賈政勃然大怒,以為將來要“弒君弒父”,大加笞打,直到賈母聞訊趕來,風波才平。襲人因而進忠言於王夫人,王夫人遂將襲人作姨娘看待。大觀園秋風漸起,寶玉之妹探春倡導成立海棠詩社,賈政的兒媳李紈自薦總評。眾姐妹作詠菊詩十二首,黛玉技高壹籌,壓倒眾芳。當時邢岫煙、李紋、薛寶琴等堂表姐妹都在賈府居住,大觀園內壹時熱鬧非凡。老村嫗劉姥姥因與王夫人沾親帶故,年終之時到賈府打秋風,賈母便留她閑話。大觀園內大擺筵席,眾人戲弄劉姥姥。劉姥姥飽經世故,甘願充當笑料,後來她便拿著賈府所贈銀物回鄉下了,臨行前給鳳姐的女兒取名為“巧姐”。賈母喜歡熱鬧,出資為鳳姐生日擺宴慶賀。鳳姐酒醉早早回屋,發覺丈夫賈璉與仆婦偷情,遂大鬧榮府,逼死仆婦鮑二媳婦。
榮府淫奢之風日熾,賈政之兄賈赦居然看上了賈母身邊的丫環鴛鴦,要娶來做妾。賈赦之妻邢夫人鬥膽向賈母說了這事,鴛鴦聽了尋死覓活,賈母亦大怒,斥罵了邢夫人,賈赦非分之想落空。薛蟠自進京城,整日聲色犬馬。壹日調戲柳湘蓮,被柳湘蓮誘至郊外痛打壹頓。薛蟠自覺不好見人,於是外出經商。黛玉丫環紫鵑謊稱黛玉將回姑蘇原籍,寶玉聽後愕然,呆癥大發。紫鵑受命多方解說,寶玉呆病方愈。寶黛二人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了,大家也都認為二人是很好的壹對。寶玉生日,眾姐妹歡宴大觀園,園中櫳翠庵帶發修行的道姑妙玉也以“檻外人”的身份寫貼致賀。寧府賈敬吞丹喪命,尤氏自行主持,邀母親與兩個妹妹前來幫忙。賈璉垂涎尤家姐妹已久,尤二姐亦有此心。賈蓉從中撮合,賈璉便偷偷地把尤二姐娶在外邊。尤三姐雖素行不端,但卻剛烈有加,發誓說非柳湘蓮不嫁。後賈璉外出,路遇柳湘蓮,言尤三姐之意。柳湘蓮欣然允諾。柳湘蓮回京後與寶玉閑談,知尤三姐是賈珍妻妹,就生出毀約的意思來,尤三姐聽說這事,自刎而亡。柳湘蓮追悔莫及,遁入空門。賈赦之女迎春的丫環司棋與表兄潘又安有私,壹日私會被鴛鴦無意撞見,潘又安慌忙之間將繡春囊遺落大觀園中。粗使丫頭傻大姐拾得香囊,被邢夫人看見,王夫人知道後,大怒,遂生抄檢大觀園之意。王善保家的同鳳姐夜抄大觀園,迎春懦弱,司棋被逐;探春氣盛,怒打惡仆婦;惜春與世無爭,偏居壹隅。王夫人見晴雯長得嬌艷嫵媚,懷疑是她把寶玉帶壞了,就下令把她也趕出大觀園。晴雯被逐,含恨而死。寶玉寫了《芙蓉誄》來祭奠她,表達自已無限懷念與傷感的情緒。
薛蟠娶妻金桂,香菱倍受折磨,終於不堪踐踏,“致使香返故鄉”。迎春出嫁後,受盡夫婿“中山狼”欺淩,壹年後死去。探春遠嫁海外,“清明涕送江邊望”,壹派淒涼幽怨。大觀園內日漸冷清。黛玉做《十獨吟》,整日憂郁感嘆。賈府內流言四起,盛傳黛玉品行不端與寶玉有“不才之事”。黛玉身處“風刀霜劍嚴相逼”之中,“惜其人而不知自惜”,病情加劇。賈母病逝,林黛玉賴以遮蔭的大樹傾倒。王夫人傳元春旨意,為寶玉擇媳寶釵。黛玉“淚盡而逝”,終“證前緣”。寶玉“對景悼顰兒”,痛不欲生。寶玉婚後,對“寶釵借詞含諷諫”聽而不聞,只是思念黛玉。
元春薨逝,賈府上下壹片淒惶。其時,與賈家“連絡有親”的史家、王家等皆相繼遭禍。賈寶玉將身邊丫環“遣散”回家,襲人臨去囑咐“好歹留著麝月”。賈璉休棄王熙鳳,邢夫人趙姨娘等暗中得意。“狠舅”王仁和“奸兄”賈蓉將巧姐賣至勾欄。榮寧二府劣跡種種,終於遭到了大禍,“籍沒”查抄。合府上下人等皆被羈押,以罪論處。賈蕓、小紅等人仗義探視,多主設法,將寶玉、寶釵、熙鳳等人營救出來。熙鳳萬念俱灰,托著病軀“哭向金陵”,逝於故鄉。劉姥姥傾家蕩產贖回了流落煙花之地的巧姐,“忍恥”令板兒娶巧姐為妻。襲人與棋官兒“供奉”寶玉、寶釵夫婦。寶玉遍歷炎涼世人情冷曖,終於棄寶釵麝月,“懸崖撒手”而去。中秋之夜,壹場大火將賈府燒成白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
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揭示“情榜”,寶玉考語為“情不情”,黛玉為“情情”。神瑛侍者與絳珠草終於相會。頑石也復還舊形,回歸青梗峰,將自己半世見聞刻於身上,任風雨剝蝕,歲月流失……
《紅樓夢》這座中國小說文學難以征服的高峰,從她問世之日起,關於她的主旨便眾說紛紜,莫衷壹是。魯訊先生曾不無挪揄地說:“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曹雪芹自己似乎也深知理解的不易,書壹絕句雲:“滿紙荒唐言,壹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盡管西方人有句名言:“壹千個讀者就有壹千個哈姆雷特”,但這決不意味著可以隨意評說,無論如何,從小說內容及其所處刊代背景出發去解小說之味,是必由之路。
《紅樓夢》約成書於乾隆中葉,正值清代百年承平的“康乾盛世”。但曹雪芹感於自己坎坷的經歷和落魄的境遇,敏銳地意識到了那個時代的醜惡和人生的悲涼。他的《紅樓夢》正是他對當時社會人生的獨特品味和感受。《紅樓夢》以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之間的愛情婚姻悲劇為中心,寫出了賈府由盛而衰的全過程,暴露了封建制度下社會的黑暗與醜惡,同時小說又從“千紅壹哭”、“萬艷同悲”的淒慘境遇出發,透露出了人生無望和悲涼的感慨。作品似乎是在悲悼舊事物的衰亡的同時,又哀嘆於新事物的被扼殺,整部小說始終彌漫著壹股悲觀懷戀的情調。可以說,小說具有封建制度挽歌的意味,但同時作者歌頌了尚處於萌芽狀態的具有初步民主主思想的封建制度的叛逆者,表達了新的朦朧的理想。
在這部封建社會末期百科全書式的作品中,由賈寶玉的叛逆的壹生和金陵十二釵等人的人生悲劇組成壹個大的令人振憾的大悲劇,其中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之間的愛情婚姻悲劇是整個小說悲劇中的主體部分,而其中又以賈寶玉為中心,正如魯訊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
賈寶玉是榮國府的嫡派子孫,出生是有“通靈寶玉”銜於口中,可謂天生異種;他聰明靈秀,雖不務“正業”,詩詞歌賦卻樣樣俱佳,就連看他頂不順眼的賈政也暗暗叫好,在驕奢淫逸的賈府子弟中可謂出類拔萃。賈寶玉是賈氏家族當然的繼承人。正因為他繼承人的獨特地位,他才得以長期在“內幃廝混”,接觸的大多是清純的女孩子。他的特殊的生活環境和氛圍,使他對封建貴族的虛偽、腐朽以及精神道德的淪喪懷有深深的惡感。他不肯“留意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叫他讀書,他便大鬧書房,對“四書五經”也很不以為然。他“愚頑怕讀文章”,功課也是求姐姐央妹妹地讓人代做,但他卻迷戀《莊子》,對書僮偷帶進府的《西廂記》更是愛不釋手,“連飯也不想吃了”。他最煩應酬,每當父親讓他出堂見客,他便壹副死氣沈沈的模樣,毫無平日戲鬧中神彩飛揚之態,但他自己卻常偷出府去與好“揮拳行獵”的馮紫英、“素性豪爽”的柳湘蓮喝酒吟詩,他還與叫順王府的戲子琪官兒壹見傾心,惹來殺身之禍。他把全部熱情和理想寄托在大觀園中被侮辱被損害的女孩子們身上,他認為“天地間靈淑之氣只鐘於女子,男兒們不是些渣滓濁物而已。”還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他甘心為諸丫頭役使,樂意幫她們理妝換裙,就連劉姥姥瞎編的女孩抽柴火的故事,也讓他“盤算了壹夜”。他對女孩子的傾心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比如愛吃丫環嘴上的紅胭脂。這些怪誕的言行,實質上是對“須眉濁物”“國賊祿纛”之流的反動的結果.這些具有叛逆色彩的舉動,自然不容於封建的衛道者們,賈寶玉被稱作“不肖孽障”“混世魔王”,為此他差點被他父親打死。應該看到,賈寶玉的叛逆並不是堅決和徹底的,他還具有許多紈絝公子的習氣,他曾因晴雯的頂撞而大發雪霆,他曾因襲人開門晚了而猛踢壹腳,他在背棄封建主義的道德時,卻又離不開朱門繡戶的優裕,他是個“富貴閑人”。無邊的空虛始終纏繞著他,他可以整日在大觀園中嬉鬧,也可以與柳湘蓮、蔣玉菡等縱情詩酒,但他怎麽也擺脫不了封建末世的悲觀情懷。他喜聚不喜散,見鮮花怒放而遙想花容枯敗,悲觀情懷走到了極致,心如枯木,懸崖撒手而去。
在叛逆的道路上,賈寶玉得到了和他自幼相處,從來不向他講“那些混帳話”的林黛玉的同情和支持。他們在***同誌趣的基礎上,產生了深摯的愛情。林黛玉自幼父母雙亡,寄居賈府。生性孤高,卻寄人籬下,使她敏感多疑,常用“比刀子還利害”的話語去回擊和奚落他人,以保持自身的純潔和高雅。這壹切都被人們看作是“刻薄”和“小心眼”,不合溫柔敦厚的閨範。在“壹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賈府,支撐著她的生命的是她與寶玉的愛情,同時也正是這種叛逆者的愛情,使她生活在無限的痛苦和憂郁當中。由於薛寶釵“金玉良緣”的介入,林黛玉不得不壹次又壹次地試探寶玉,而當賈寶玉向她傾訴真情時,她又“氣得說不出話來”。林黛玉不是看不到寶玉的真情,只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她對愛情的要求到了極苛刻的地步。她在折磨著寶玉,也在折磨著自己,她在這折磨中品嘗著最高尚,最強烈和最個人的痛苦。與寶玉相對,她喜散不喜聚,她願壹個人在園中壹角攜著小鋤,埋香冢、泣殘紅,她願壹個人靜臥在“竹影參差,苔痕濃淡”的蕭湘館,迎風灑淚。她總是以壹顆真誠的心去迎擊封建的虛偽和造作,最終她的心被揉碎在“風刀霜劍嚴相逼”的黑暗環境中。“冷月葬花魂”,應當是林黛玉孤寂壹生的最好註解。
小說中與林黛玉交相輝映的是另壹個令人難忘的少女形象——薛寶釵。她與黛玉壹樣,長得如花似玉,但卻與林黛玉有著不同的豐采、氣質和人生誌趣。薛寶釵艷冠群芳,端莊賢淑,舉止嫻雅,而又博學多識,可謂“十全十美”。對於她,歷來就有很多的崇拜者,早在當時,就有人為爭論她與黛玉的高下而“幾揮老拳”,解放前有人甚至喊出“娶妻當如薛寶釵”的呼聲。從小說中看,寶釵與黛玉很難說有高下之分,她們分別代表著兩種類型,呈“兩峰對峙”的狀態,寶玉心中的佳人便是“其鮮艷嫵媚,有似寶釵,風流裊娜,則如黛玉”。薛寶釵恪守封建禮教,有濃郁的封建意識,寶玉為此曾罵她“好好壹個清凈潔白的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然而也正因為此,她得到了人們的壹致好評。當賈母問她愛聽什麽愛吃什麽時,她盡檢著賈母愛聽愛吃的說;當元妃從宮中送來“無甚新奇”的謎語時,她“口中少不得稱贊,故意尋思”,就連似乎仇恨賈府每壹個人的趙姨娘也誇她“會做人”。在那個時代,會做人者不免虛偽,而寶釵的虛偽卻是與真摯並無二致的虛偽,她真誠地做著看來是虛偽的事。也許是自幼服食冷香丸的緣故,寶釵似乎對壹切都是冷淡無情的,她不愛“花兒粉兒”,連臥房也布置得“壹色玩器全無”,“如雪洞壹般”,就連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悲劇也只換來她淡淡的壹句:“這也是他們前生註定。”對壹切無情,正是她對所有人都好的緣由。“任是無情也動人”,她自抽的酒令簽,恰好是她自己的真實。應該說,這們“十全十美”的佳人並沒有有意地與黛玉爭奪寶玉,也沒有不擇手段地去謀求“寶二奶奶”的位置。她深知寶黛深情,也知道自己和寶玉是壹場不如意的婚姻,而封建的道德規範卻使得她默默地咽下這只苦果。她同樣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只不過她不是叛逆者的悲劇,而是奉守者的悲劇。
《紅樓夢》愛情婚姻悲劇的描寫,細膩深婉,打動了壹代又壹代的讀者,而其中閃現的新的光彩和反封建的意義,則深刻地反映了那個時代,讓人多閱壹回,便多生壹種情味。
圍繞賈寶玉的叛逆的人生道路和金陵十二釵的悲慘遭遇以及寶、黛、釵的愛情婚姻悲劇,小說還暴露了封建貴族家庭的腐朽和道德淪喪。榮寧二府,所謂“詩禮簪纓之族”,骨子裏卻齷齪之極。他們大肆揮霍,吃壹頓螃蟹就夠鄉下人過壹年的;為可卿送葬,行列象“壓地銀山壹般”。他們毫無廉恥,賈赦壹把年紀,卻要娶丫環鴛鴦作妾,並揚言逃脫不了他的手心;賈珍與兒媳可卿茍且;賈蓉、賈璉之流,即便“熱孝在身”,也不忘“狂嫖濫賭”,荒淫無恥到了無以言說的地步,正如焦大所醉罵的:“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想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家族中因財產和權勢而造成的相互仇恨和猜忌,每日都在發生,還是尤氏說了壹句實在話:“咱們家上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夠使的了。”這是壹具在封建禮教的脈脈溫情掩蓋下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僵屍。
曹雪芹的確敏銳地感受到了封建末世的窒息,他模糊地認識到制造《紅樓夢》悲劇的社會根源。但他又將這壹切都歸之於人生的苦痛和無常。小說中神瑛侍者和絳珠草的美麗而憂傷的故事,主管人間風情月債的太虛幻境和警幻仙姑,以及來去無蹤的壹僧壹道和若有若無的甄寶玉,都給小說蒙上了壹層感傷主義和虛無主義的色彩,通篇彌漫著空虛的,夢壹般的哀愁。
《紅樓夢》是中國古代現實主義文學的最高峰,她的偉大成就不僅僅體現在深刻的思想意義上,還表現在她非凡的藝術成就上。“自從《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魯訊先生的這句話,無疑點出了《紅樓夢》獨步千古的地位。
《紅樓夢》在結構上,完全打破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的單線式結構方式,采取了許多線式結構的方式。她以賈寶玉和金陵十二釵為主線,以賈府的盛極而衰的過程為副線,將眾多的人物,紛繁的事件,有機地組織在壹起,形成了壹個主體的網狀結構,全方位多層次地給我們展示了壹幅封建末世的歷史生活畫卷。象曹雪芹那樣將千頭萬緒抓在手中,同時又清晰完整地展示它們,在中國文學史上堪稱獨步,無怪乎戚蓼生在《紅樓夢》序中感嘆:“吾聞絳樹兩歌,壹聲在喉,壹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嚴左右,壹聲也而兩歌,壹嚴也而二牘,此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壹書,嘻!異矣。”
《紅樓夢》在人物塑造上壹反“好人壹切都好,壞人壹切都壞”的類型化寫法,真實地寫出了人物性格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這壹點在王熙鳳身上可以鮮明地看到。王熙鳳陰險惡毒,毒設相思局,鐵檻寺弄權,以及假刀逼死尤二姐,都是她的所作所為,但她卻有著壹張漂亮的臉蛋和爽朗的性格,正如王昆侖在《紅樓夢人物論》中所言:“恨鳳姐,罵鳳姐,不見鳳姐想鳳姐。”賈寶玉是作者贊許的人物,卻也是紈絝習氣不改,逼人下跪,亂摔茶杯。象這樣美醜集於壹身,並不是美醜不分,而是把美醜真實地再現出來,使美的更美,醜的更醜。
《紅樓夢》善於細膩、逼真地描寫日常生活,這點她“深得《金瓶》壺奧”,但比起《金瓶梅》的瑣碎和繁復來,她更具有典型性和傾向性。賈府中的飲食宴飲,可以說是家常瑣事,作者卻不厭其煩地壹次又壹次地寫它,但每寫壹次都有壹次的特點,都透露出作者的不尋常的意味。如七十五回賈母等人中秋賞月,依然是山珍海味,依舊是吹拉彈唱,但卻沒有了往日的熱鬧氣氛,最後只落得個月冷燈昏,賈府的衰敗跡象由此可見。
《紅樓夢》的語言是高度藝術化的,“其特點是簡潔而純凈,準確而傳神,樸素而多采”。她突出地表現在人物語言的個性化和動作性上,如鳳姐的出場,先是壹句“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足以見出鳳姐的放誕不拘和她在這個家族中的特殊地位。另外,小說豐富的詞匯和眾多的俗語也為小說增色不少。
《紅樓夢》是壹部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品,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在藝術上,都達到了中國古典小說的最高峰。清代詩人黃遵憲說她“乃開天辟地,從古到今第壹部好小說,當與日月爭光,萬古不磨者”,可謂壹語中的。《紅樓夢》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壹顆耀眼明珠,將永遠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紅樓夢》的續書有很多(程高後四十回、後紅樓夢、續紅樓夢(1)、栔續紅樓夢、綺樓重夢、紅樓續夢(1)、蜃樓情夢、新紅樓夢(1) 、新紅樓夢(2)、紅樓復夢、續紅樓夢、續紅樓夢新編、增補紅樓夢、增紅樓夢、紅樓圓夢、繪圖金陵十二釵後傳、紅樓夢補、補紅樓夢、增補紅樓夢(2)、紅樓幻夢、幻夢奇緣、紅樓夢影、續紅樓夢、太虛幻境、新石頭記(1)、新石頭記(2)、紅樓殘夢、紅樓余夢、紅樓真夢、石頭補記、紅樓夢別本、木石緣、寶黛因緣、新續紅樓夢、紅樓三夢、紅樓夢醒、鬼紅樓、四夢、紅樓後夢、紅樓再夢、紅樓重夢、紅樓續夢、再續紅樓夢、三續紅樓夢、紅樓補夢、疑紅樓夢、疑疑紅樓夢、大紅樓夢、風月夢、紅樓翻夢、繼又雲所見抄本紅樓夢、端方藏抄本紅樓夢、三六橋藏本紅樓夢、陳弢庵所見舊時真本紅樓夢、 戴誠甫所見舊時真本紅樓夢、紅樓夢新補),其中最著名危害也最大的是“程高後四十回”。這四十回文字是不是高鶚所作,尚待研究,但可以確定的是它的作者同《紅樓夢》前八十回的作者不是壹個人。這四十回文字或強行嫁接在前八十回後,經程偉元、高鶚大肆整理刪改,成為壹百二十回刻本,所以稱“程高本”或“百二十回本”。乾隆五十六年辛亥(壹七九壹)第壹次排印發行的叫程甲本,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壹七九二)修訂再版的叫程乙本。此外還有程丙本、王評本(即護花主人王雪香評本)、張評本(即太平閑人張新之評本)、姚評本(即光緒間鉛印的王雪香和大某山民姚〈火言火又〉評本)等。“程本”的後四十回不僅僅是續書那麽簡單,它的作者或者是程偉元和高鶚們,為了使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統壹,對前八十回進行了肆無忌憚的刪改增添,惡意改變曹雪芹原著本來面貌。所謂的“四十三卷本《金玉緣》”,就是在“程高後四十回”的基礎上,前加三回文字,使之成為壹個完整的有首尾的故事。對於《紅樓夢》原著來說,這倒不失為壹個好辦法。有了這四十三卷《金玉緣》,使“程高後四十回”從《紅樓夢》原著後割開來,還讀者壹個本來面目的《紅樓夢》。所以,我們重視這個整理後的《金玉緣》。而《紅樓夢》的其它續書,沒什麽藝術價值,大都是百二十回本的再續書,不值壹提。所以,不是研究專家,讀《紅樓夢》的最好辦法是不讀包括“程高後四十回”在內的所有續書。
中國古代的文禁之風早已有之,至清代尤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