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誌堂經解》是清代最早出現的壹部闡釋儒家經義的大型叢書,收錄先秦、唐、宋、元、明經解138種,納蘭成德自撰2種,***計1800卷。它壹經問世,就引起人們的重視。從內閣武英殿到廠肆書籍鋪,壹版再版。經師、通儒都以擁有這麽壹部大型叢書為幸。尤其是乾隆皇帝,認為“是書薈萃諸家,典瞻賅博,實足以表彰六經。”因此,他借助編修《四庫全書》之際,命令館臣將《通誌堂經解》“版片漫漶斷闕者,補刊齊全,訂正訛謬,以臻完善。”並作為《四庫》底本刊布流傳,用以“嘉惠儒林”。
然而乾隆皇帝對這部書署名“納蘭成德校訂”卻存有異議,乾隆五十年五月二十九日他頒布上喻曰:
朕閱成德所作序文,系康熙十二年,計其時成德年方幼穉,何以即能淹通經術?向時即聞徐乾學有代成德刊刻《通誌堂經解》之事,茲令軍機大臣詳查成德出身本末,乃知成德於康熙十壹年(公元1672年)壬子科中式舉人,十二年癸醜科中式進士,年甫十六歲。徐乾學系壬子科順天鄉試副考官,成德由其取中。父明珠在康熙年間,柄用有年,勢焰熏灼,招致壹時名流,如徐乾學等互相交結,植黨營私。是以伊子成德年未弱冠,即夤緣得取科名,自由關節,乃刊刻《通誌堂經解》,以見其學問淵博。古稱皓首窮經,雖在通儒,非義理精熟畢生講貫者,尚不能覃心闡揚,發明先儒之精蘊。而成德以幼年薄植,即能廣收博采,集經學之大成,有是理乎?[1]
但軍機大臣的詳查多有不實,事實上納蘭成德生於順治十壹年,中康熙十壹年壬子科舉人,時年十八歲;明年參加康熙十二年癸醜科會試,時年十九歲。越三年廷對成進士已在康熙十五年丙辰,時年二十二歲,病故於康熙二十四年乙醜五月三十日,終年三十壹歲。當時,調查納蘭成德的行年並不難,有《八旗氏族通譜》可查,有納蘭成德《墓誌銘》、《神道碑》可考。而調查出的結果與事實如此不符,使人不得不懷疑軍機大臣所為,是迎合乾隆皇帝的意圖。
由於納蘭成德的父親明珠曾結黨營私、弟弟揆敘曾卷入皇子爭奪儲位鬥爭中、女婿年羹堯又因犯下重逆之罪被雍正帝處死等原因,乾隆帝壹向對納蘭家族懷有成見。他否定納蘭成德《經解》的校訂權,有其個人成見作祟。這樣的異議難以使人信服,葉德輝在《書林清話》中就說:“然則《通誌堂經解》壹書,或不盡為徐氏代刻之,百年公論,後世自有知者。”[2] 筆者查考了納蘭成德、徐乾學、朱彜尊等人的著述,審其情實,納蘭成德應是輯刻《通誌堂經解》的倡始者、資助者、和參與者。 納蘭成德參與部分《經解》書的校訂,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證之於他的好友朱彜尊的著述。朱彜尊也是輯刻《經解》的參與者,他曾向納蘭成德提供了“曝書亭”所藏“經解”書,如吳澄《今文尚書纂言》,據莫友芝《宋元舊本書經眼錄》卷二載:“曝書亭舊藏明嘉慶己酉顧應祥刊本,通誌堂即依此付雕。” 卷首有朱彜尊題識雲:
是書購之海鹽鄭氏,簡端所書猶是端簡公手跡也。會通誌堂刻《經苑》,以此畀之。既而索還存之笥。壬申歲歸田,檢櫝中藏本,半已散失,幸此書僅存。又七年,曝書於亭南,因識。竹垞七十壹翁。
朱彜尊還為部分《經解》寫了序言,如《周易易海撮要序》、《易璇璣序》、《涪陵崔氏春秋本例序》、《雪山王氏詩總聞序》等,均出自朱彜尊之手。[7]但在“通誌堂”諸書初刊時,這些序跋卻“刻在成德名下”[8],惟有《劉公是春秋權衡序》後還署有“康熙甲寅十月後學秀水朱彜尊序”的落款。[9]作為參與者,朱彜尊對《經解》成書情況了解的最清楚,盡管他對徐乾學將自己寫的序跋刻在成德名下的做法很有意見,(他曾把這事透露給理學家陸隴其,陸隴其在日記中添油加醋,壹筆抹殺納蘭成德輯編《經解》的功績),但他還是實事求是地對待納蘭成德在輯編《經解》中的貢獻。他在康熙四十四年編成的《經義考》中,就著錄了納蘭成德寫的部分《經解序》,如《石澗俞氏大易集說序》(見《經義考》卷四十)、《王魯齋詩疑序》(見《經義考》壹百十)、《書張文潛詩說後》(見《經義考》卷壹百四)、《東巖周禮訂義序》(見《經義考》卷壹百二十四)等,在這些序文開頭,均醒目的標出:“成德曰”雲雲,這就肯定了納蘭成德也參與了對部分經解書的修訂。尤其值得壹提的是,收入到《經解》中的納蘭成德自編書《合訂大易集義粹言序》和《禮記陳氏集說補正》,在編著權問題上存有更大的爭議。而朱彜尊在不僅在《經義考》卷六十八著錄了納蘭成德《大易集義粹言序》全文,而且自己也寫了壹篇《合訂大易集義粹言序》,收在《曝書亭集》卷三四。朱彜尊在《序》裏敘述了《大易集義粹言》成書經過,幫我們廓清了爭議的迷霧。他說:
吾友納蘭侍衛容若,以韶年登甲科,未與館選,有感消息盈虛之理,讀《易》淥水亭中,聚《易》義百家插架。於溫陵曾氏種《粹言》、隆山陳氏友文《集傳》精義壹十八家之說有取焉,合而訂之,成八十卷。擇焉精,語焉詳,庶幾哉有大醇而無小疵也乎。刑部尚書昆山徐公嘉其誌,許鏤版,布諸通都大邑,用示學者。
所謂“消息盈虛之理”,指的是論述事物的盛衰變化或行為的出入進退。《易·豐》有“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等句,它辨證的啟示著讀者:人在吉順時,常常會因此而得意忘形以至於招致災難;反之,人在困逆時,又往往會因警惕自守而帶來吉順。納蘭性德十九歲參加會試,適患寒疾,未與廷對,心情當然不會好受,曾寫下“紫陌無遊非隔面,玉階有夢鎮愁眉”的詩句。但他很快調整好心態,因為他從《易經》中感悟 “消息盈虛之理”,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潛心向學,刻苦研讀。由此他對《周易》發生了興趣,在廣泛收集《易》義的基礎上,取宋陳隆山《大易集義》六十四卷、曾種《大易粹言》七十卷合而訂之,刪去二書之重復,補陳書之《系辭》以下,且於陳書所集之二十家中,刪八家而補六家,間以“臆見考其原委,定其體例”,編成此書。其書“理”、“數”兼陳,不主壹家之說。宋儒微義,略備於此。與朱彜尊《序》表述壹致,納蘭性德在《大易集義粹言序》中亦說:“書成,請正於座主徐先生,先生曰:‘善’。命梓之,附諸《經解》之末。”已經很請楚地說明了《大易集義粹言》成書的前因後果,《大易集義粹言》全書雖有八十卷,但編多著少,依納蘭性德的才華完全可以勝任,書成後,納蘭性德才出示給徐乾學,得到他的稱贊,並作出收入到《經解》中的決定。可是偏偏有人在納蘭性德去世以後,生造出此書稿本是出自陸元輔的傳言。許多人懷疑納蘭成德年少博植,非窮經皓首之通儒,難能成就此書,也就接受了這個傳言。朱彜尊也聞知此言,所以他在《合訂大易集義粹言序》中特舉了魏晉時期少年奇才玄學家王弼的例子:
昔王輔嗣(弼)註《易》,每取舊解所悟者,多深斥陰陽、災異、小數、曲學,專明人事。論者謂其獨冠古今,出荀、劉、馬、鄭之上。顧官止尚書郎,年僅二十四而夭,說經者恒惜之。容若清才逸辨,兼工風騷、樂府、書法。即其會粹二書,不專言理,變占象數並收,補《大傳》訓註之闋,雖老儒亦遜焉。豈意短命而終,讀其書,不禁蘭摧而蕙嘆也。
王弼少年即享高名,好談儒道,辭才逸辯,與何晏、夏侯玄等同開玄學風氣,競事清談。其註《易》偏重哲理,掃除漢代經學煩瑣之風。著作有《周易註》、《周易略例》、《老子註》、《老子指略》等。歷史上已有少年才子獨冠古今的先例,納蘭性德薈萃二書成巨帙也就不奇怪了。朱彜尊以王弼比擬成德,是對納蘭成德編著權的辯解與肯定。
收入到《經解》中的納蘭成德另壹自編書《禮記陳氏集說補正》三十八卷,有人說亦為陸元輔著,“徐氏(乾學)以三百金買之,刻在成德名下。”而在朱彜尊《經義考》卷壹百四十六,不僅著錄為“納蘭氏成德著”,還引用了納蘭成德另壹好友嚴繩孫對此書的評價:
《禮記》不以衛氏《集說》頒諸學宮,而專用陳氏《集說》取士,此茍且之圖也。容若為補正之,習《禮》者試壹取證,非小補矣。
由此合證,《禮記陳氏集說補正》的編著權也應歸到納蘭成德名下。
當然,納蘭成德在編校《經解》過程中,得到了徐乾學、朱彜尊、嚴繩孫、顧湄、陸元輔的悉心指導和大量幫助。他寫的《經解序》有許多是在師友們講授指點下完成的。納蘭成德也不否認這壹點,他在《經解總序》已經說明這部書是“與同誌雕版行世”而成的。也就在這個時候,成德將其藏書室“花間草堂”改葺為“通誌堂”,又冠為《經解》之名。所謂“通誌”者, “誌趣相通”也。即有徐乾學在《經解序》中所說的“同誌群相助成”和納蘭成德在《經解序》中所說的“與同誌雕版行世”之義。
綜上所說,納蘭成德是輯編《經解》的倡始者、資助者、參與者,並非坐享其成,假人代刻,而是但任著主編的角色。署《通誌堂經解》為“納蘭成德校訂”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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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中國第壹歷史檔案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M]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7
[2] 葉德暉.《書林清話》[M].中華書局,1957.1
[3] 納蘭成德.《通誌堂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
[4]徐乾學.《儋園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版)[M].齊魯書社,1997.1
[5]鄒弢.《三借廬筆談》卷十壹(《筆記小說大觀》本)[M]. 江蘇廣陵古籍刻印出版社, 1983
[6] 王桂平.《家刻本》[M] .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2.12
[7]趙秀亭.《納蘭性德著作考》[J].《滿族研究》,1991年第2期
[8]陸隴其.《三魚堂日記》(《叢書集成初編》本)[M].中華書局,1985
[9]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卷十著錄《春秋權衡》十七卷(《通誌堂經解》本)雲:“納喇容若得宋四明史有之本重刊,朱竹垞彜尊因為之序。”
作者:張壹民 原文刊於《滿族研究》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