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於公元819年因諫迎佛骨被貶潮州,當時是朝奏夕貶,立即逼他起行。當他冒著風雪來到離西安不遠的藍關時,侄孫韓湘趕來道別,韓愈感慨萬分,因賦詩道“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在路上,韓愈死了壹個女兒,他以為到潮州這個“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的地方,自己肯定也是“死亡無日”。但到潮州後,儒家提倡有為的積極人生觀又使他振作起來,不顧壹切地投入到建功立業的行動中去,於是他驅了鱷魚,會了大顛、祭了湖神、釋了奴隸、起用潮州本地文人趙德建了州學,教誨士民,傳播正統的儒家文化,最後終於“澤遺濱海”而“贏得江山都韓”了。
韓愈在《潮州史謝上表》中說到這裏上任後,壹切“不勞施為,坐以無事”。作為壹 個貶官,貶到潮州已是最大的懲罰,還能要求出什麽“政職”來!但出自儒家所提倡的“身體力行”積極入世的精神信念,使他自然而然又兢兢業業地去做這些儒家道義和職責的事,誠如韓門弟子皇甫湜在《韓文公神道碑》中所說的:大官謫為州縣的主簿,已懶得過問州縣的日常事務,可是先生到潮州,卻好象要以政績資歷升遷壹樣,兢兢業業,不敢懈怠。韓文公在潮的所做所為,以及潮人對他“焄蒿淒愴、飲食必祭”(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的懷念和感激之情,也理所當然地影響到後來生蹈復轍被貶來潮的官員,他們“凡所以養士治民者,壹以公(韓文公)為師”(同上),為這塊海隅之地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醇正的中原文化。僅宋代,就有陳堯佐,趙鼎,吳潛,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等六位宰相來到潮汕,加上唐代的四位,史稱“十相留聲”,以前潮州就有十相留聲坊。
在這批貶官逐臣中,因陳堯佐、陸秀夫和丁允元因有功於潮而得以“配食韓祠”。可見,潮人對於切實為民辦事的官員確是知恩圖報的,這也是潮汕寺廟多的原因之壹。
陳堯佐於宋真宗鹹平二年(999年)從開封府推官被降為潮州通判,在潮時間不滿兩年,但興孔廟、建韓祠、戮鱷魚,壹切效法韓文公所為。後來當上宰相也“未嘗壹日忘潮”,還寫過兩首著名的“潮詩”,壹是:“潮陽山水東南奇,魚鹽城郭民熙熙,當時為撰玄聖碑,如今風俗鄒魯為”。(《送潮陽李孜主簿》)另壹首是:“休嗟城邑住天荒,已得仙枝耀故鄉,從此方輿載人物,海濱鄒魯是潮陽”。(《送人登第歸潮陽》)從詩中可看出,宋代時潮州已頗為繁榮,文化氣氛濃厚,簡直可稱“海濱鄒魯”了。
距陳堯佐離開潮州後近二百年,另壹個從太常寺少卿被貶為潮州知州的常州丁允元到潮上任,他置學田、遷韓祠,並在湘子橋江心深處增建五座石橋墩,後人稱之為“丁公橋”,由是也得以“從祀韓祠”。
傳說被貶來潮的丁允元和“忠順陳”陳邕的十四代孫,時任潮州海陽縣知縣的福建晉江人陳坦關系不錯,陳坦平時對“堪輿”學頗有研究,二人利用公余之暇,常壹起尋找“風水”勝地。陳坦向來認為潮州的“風水”好,有意將家眷從福建遷來定居,並已在潮州的仙田擇得壹稱“鳳囊(本地稱鳳規)”的“風水”地壹塊。當時丁允元家眷仍留在宋金交戰的前線常州,也有意遷居潮州。於是,他坦率地對陳知縣說:“妳家在福建,暫無戰火之災;我家常州,朝夕有兵刀之虞,妳擅美地理,相地不難,這塊美地能否先讓給我?”陳坦躊躇不決。幸好時隔不久,陳坦又在瀕海的秋溪官塘擇得可逐年浮露擴大的地基壹塊,才將仙田讓給了丁氏。丁允元遂將家眷遷到仙田定居,陳坦自己任滿後把家眷從福建接來官塘居住。
為紀念這件事,陳坦特地派遣壹房子孫到仙田與丁家同住,並和丁允元約定,日後丁家不可欺淩留下來的陳家。丁家後代遵照祖先的囑咐,善待陳家。雖然陳家八百多年來戶數不多,但未曾斷絕,今日已形成陳厝巷,和繁衍幾萬人的丁允元後代和睦相處。
南宋“三大孤忠”之壹的陸秀夫,原是江蘇楚州鹽城人,因在朝廷與宰相陳宜中不合,被貶潮州安置為辟望司。他無可奈何地拖家帶口,壹路奔波來到潮州辟望港口(今澄海城區),受到已在此占籍定居的潮州知州、宋大書家蔡襄十七代孫蔡規甫的熱情接待,蔡規甫不但騰出房屋讓陸秀夫家人居住,還和他同枕臥,***起居,壹起品茗論道,有時還陪他登臨選勝,並在南峙山和程洋崗鳳嶺留下了“探驪”、“鳳鳴岐崗”等摩崖石刻。
潮汕的秀麗風光和朋友真挈的感情,讓陸秀夫逐漸恢復了平靜,他甚至萌生以潮州為“家邦”之意。他在壹首言誌詩敘述了這壹段經歷:“黜職攜眷度遠山,飄零辟望駐安定,碧山秀水緣殊願,桑麻雞犬作家邦”。
可是陸秀夫本人並無這樣的“福分”。兩年之後,風雨飄搖中的南宋朝廷又召回他並加封左丞相,陸秀夫遂將好打獵捕漁而被趕到海島的長子陸繇,以及另外兩個兒子留在潮汕。再過兩年,宋軍兵敗新會崖山,陸秀夫登上禦舟,仗劍先驅妻兒入海,自己背負幼帝赴海死。陸秀夫後代因而在潮汕繁衍開來,他們聚居的地方後來被稱之為“陸厝圍”,此名字壹直延續至今。從“陸厝圍”開始,陸氏後代逐漸擴散到潮汕各地。
宋代大學者和大文學家歐陽修《新五代史》寫道:“唐世名臣謫死南方者往往有子孫,或當時仕宦遭亂不得還者,皆客嶺表”。他大概不會想到,他的表弟、因不附和王安石青苗法而出知潮州的江西廬陵人彭延年,正擬隱居潮州呢!彭延年貶潮之時,正值山寇之亂,他率領潮州軍民,四戰四捷,擊退山寇對潮州的圍困。之後,他被晉升為大理寺正卿。彭延年赴任之日,潮人老幼遮道涕泣,使他竟累日不得脫身,於是,只得留下家眷赴任。後因厭倦官場傾軋,遂向皇帝辭官隱居於揭陽梅雲的厚洋村。
厚洋村位於梅溪環繞的浦口上,前對著寶鴨形的浮丘山,為壹方形勝。彭公以皇上賞賜的金帛,在這裏建了四望樓,構築了碧漣亭,創置了有藥圃園、東堂軒、左松右竹、負丘面澤的彭園。據說為修此園,他特地從家鄉江西廬陵請來名匠負責建造(就如近代潮汕的大師傅常被請出國壹樣,這是內地建築文化風行潮汕的最早實例)。此園建成後,朝廷有位姓鄧的特使,參觀彭園之後競稱:“洛陽富園、東園、獨樂園,皆乏彭園之特色。”
彭公平日登上四望樓,見腳下稻田千頃,農舍數間、好壹派田園風光,遂吟成《浦口村居好》五首,其中第四首:“浦口村居好,盤餉動輒成,蘇肥真水寶,鰷滑昌泥精。午困蝦堪膾,朝醒蜆可羮,終年無壹費,貧活足安生。”平淡的語句透露出彭公對潮州人稀地僻可以“終年無壹費”的生活的看重,高官尚且如此,對於地狹人稠,“雖欲就耕無地力”的七閩和江西民眾的吸引力就不言而喻了,特別是在福建居住了數百年的“河洛人”的大規模遷入已經開始了,於是出現了開篇所提到的民族大遷徙的那壹幕。
可見,隨著的“河佬”和“福佬”的遷入和謫宦的教化,中原文化漸漸地成為潮汕的主導性文化,並最終使得潮汕“流風遺韻、衣冠習氣,熏陶漸染,故習漸變,而俗庶幾中州”(道光年間《廣東通誌》卷九二),成了名符其實的“海濱鄒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