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的性格分析
蘄春黃季剛,是辛亥革命的先驅之壹,他的壹生烙下無數時代潮流的印記:新與舊、激進與保守、放蕩不羈與謙虛嚴謹交織在壹起。黃侃的性格中有不少這樣的南北兩極,看似互相排斥,實則矛盾統壹。
在辛亥革命之前,黃侃在湖北和日本從事革命,之後他輾轉國內各著名大學教書,治學嚴謹,成為壹代國學大師。黃侃師承章太炎、劉師培,薪火相傳,培養出範文瀾、 金毓黻、楊伯峻、龍榆生、陸宗達、殷孟倫、程千帆、潘重規、徐復等著名學者,在20世紀學術史上影響深遠。
狂狷,孤傲,瘋子,名士,好遊歷,好讀書,好罵人,桀驁不馴,不拘小節,性情乖張,特立獨行……黃侃留給後人壹串關鍵詞和趣聞軼事。
黃侃雖放浪形骸,卻事母至孝。1908年,黃侃生母周孺人病重,家中電召其還家侍疾。黃侃還家六月,生母去世,大慟,乃至吐血。當時清政府嚴捕革命黨人,因叛徒告密,兩江總督端方聽說黃侃在家鄉,即密電湖廣總督陳夔龍速逮之。黃侃得知消息,迅即離家,輾轉到日本。黃侃返回日本後,仍思母不已,乃請蘇曼殊繪壹圖,名“夢謁母墳圖”,自為之記,請章太炎寫了題跋。這幅畫也成了他的隨身寶物,壹刻不離。是否可以這樣說,黃侃像愛母親壹樣愛中國的傳統文化,這是他對國學的天然情感。正是因為這種情感,他將著述看得神聖,他做學問非常嚴謹,因為他深知“中國學問如仰山鑄銅,煮海為鹽,終無止境”。
“老師不是迂夫子,而是思想活潑、富於生活情趣的人。他喜歡遊山玩水,喝酒打牌,吟詩作字,但是有壹條,無論怎樣玩,他對自己規定每天應做的功課是要做完的……”弟子程千帆這番話可謂知人善論。1935年10月5日,黃侃因飲酒過度,胃血管破裂,經搶救無效於三日後去世。就在去世前壹天,雖吐血不止,他仍抱病點畢《唐文粹補編》,並披閱《桐江集》五冊。讀書問學,研究國故,既有時代潮流的需求,更重要的則是黃侃有發自內心的動力,支持他度過半個世紀的人生。
黃侃拜師章太炎
1905年,黃侃至日本,入早稻田大學。在早稻田大學,他遇到在武昌文普通學堂時的同學宋教仁。當年8月,同盟會於東京成立,黃侃列名會籍。
1906年5月章太炎到東京,入同盟會,任《民報》總編輯。時中國留學生聚居東京逾萬人,競趨章太炎門下請業。黃侃也隨眾往謁。剛到門前,見壁間大書四語,曰:“我若仲尼長東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這本是引用東漢戴良的話,黃侃見後,覺得章太炎太狂妄,殊難接近。這壹次黃侃見章太炎,並沒有“但願壹識韓荊州”之想,想來兩人都是孤傲之人,後來有人形容這壹對師生為“壹對瘋子”。
黃侃經常看《民報》,對章太炎的文章極為欽佩。章太炎的文辭淵雅,立論以經史為根據,具有很強的說服力。《民報》是同盟會的機關報,為革命派的喉舌。因為刊有章太炎的文章,報紙在留學生中很受歡迎。通過對《民報》的不斷閱讀,黃侃對章太炎有了較深刻的認識,也漸漸消除了誤解,從此,他也不斷為《民報》撰稿。千裏馬總會遇到伯樂的賞識。壹天,章太炎看到黃侃寫的壹篇文章,大加贊賞,立即寫信約見,許為天下奇才。章太炎與黃侃結識,或許也有宋教仁的引薦。
1907年秋,章太炎聽說黃侃將歸國省親,對他說:“務學莫如務求師。回顧國內,能為君師者少,君鄉人楊惺吾(守敬)治輿地非不精,察君意似不欲務此。瑞安孫仲容(詒讓)先生尚在,君歸可往見之。”黃侃未立即答應。章太炎說道:“君如不即歸,必欲得師,如仆亦可。”黃侃遽然起,即日執贄往,叩頭稱弟子。隨即偕蘇曼殊搬入小川町章太炎住所,日相追隨,在學習音韻、說文的同時,積極為《民報》撰稿。章太炎亦感黃侃聰敏穎悟異於他人,嘗嘆曰:“常言學問進展,如日行千裏,今汝是壹日萬裏也!”
北大教授黃侃
1914年秋,黃侃應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之聘,至北京大學國文系講授《文學概論》《詞章學》及《中國文學史》等課。
1914年2月,章太炎因反對袁世凱稱帝,遭到軟禁,先囚於北京本司胡同,繼而,又被移到龍泉寺,並派巡警守門,後又被軟禁於東城錢糧胡同某宅(北京四大兇宅之壹)。在錢糧胡同的居所,章太炎可讀書寫作,親友和弟子也可前來探望,但就是不給他出門的自由。黃侃此時正接受北大之聘來京擔任教授之職,輾轉打聽到章氏下落,前往探視。見章寂寞壹人,主動要求留下來伴宿,侍奉老師,同時請他講文學史。此時壹般人避之唯恐不及,黃卻主動前來作伴問學,患難見真情,章深為感動。壹連數月,黃早出晚歸,白天外出教書,晚上師生秉燭談學,直至深夜。但壹天深夜,警察卻強行把黃侃驅逐了出去,且不準其他客人來訪。章氏見黃被逼走,見客自由又被剝奪,憤而絕食,後在馬敘倫巧妙勸說下才放棄絕食。
我們再來看壹下黃侃在北大講課的神態和音容。黃侃講《文選》和《文心雕龍》十分傳神,吸引了大批其他系的學生。馮友蘭說:“他上課的時候,聽講的人最多,他在課堂上講《文選》和《文心雕龍》,這些書我以前連書名都沒聽說過的。”黃善於吟誦詩章,抑揚頓挫,給人壹種身臨其境的美感,所以,學生們情不自禁地唱和,成了北大校園壹種流行的調子,被師生們戲稱為“黃調”。在當時宿舍中,到晚上,各處都可以聽到“黃調”。不僅如此,北大學生馮友蘭放假回家,還照著黃侃的路數,選了些詩文,給他的妹妹馮沅君(後為陸侃如夫人)講解,教她“黃調”,引她走上了文學的道路。
黃侃與黃門侍郎
黃侃壹生桃李滿天下,他的弟子被稱為“黃門侍郎”。在眾多弟子中,有三位弟子關系特殊。壹位是黃菊英,黃在武昌高師任教時的學生。1923年,黃菊英在武昌高師畢業,同年黃侃與黃菊英在武昌黃土坡結婚。黃侃娶了自己的學生,和魯迅許廣平、沈從文張兆和壹樣,在民國學界文壇轟動壹時。壹位是黃焯,黃侃的侄子。黃焯作為黃侃學術的繼承者,積累了黃侃論學及批校古籍的豐富資料,陸續整理出版。黃焯以其堂叔黃侃為榜樣,“50歲以前不著書”,所以他的著作皆在70歲以後結集而成,並陸續刊行於世。另壹位是潘重規,成了黃侃的女婿。
黃侃在中央大學時期,和劉太希談起近年考入中央大學的潘崇奎(重規)。黃侃興奮地說,在眾多試卷中,只有潘生,文筆精美,且字字是“壹筆不茍”的正楷,近來常常到黃侃住處請教。黃侃說此生可謂近代青年中之精金美玉,贊賞之情,溢於言表。非常巧合的是,劉太希也非常興奮地告訴黃侃,潘生是他的外甥。黃侃也覺得這是奇緣,急忙詢問潘生訂婚否?當得知尚未訂婚,黃侃說自己的女兒正待字閨中,與潘生堪成匹配。後來,潘崇奎果真娶了黃侃的女兒。
1929年11月27日,黃侃帶領學生潘崇奎前往上海為章太炎先生祝壽,黃侃將門生潘崇奎引見給章太炎。章太炎問其所學,至為激賞,並為其易名重規。
黃侃在中央大學任教授,從不對學生提及當年革命事。他的學生絕少知道他和黃興曾是壹起浴血奮戰的戰友。有史家認為,黃侃為《大江報》撰寫的《大亂者,救中國之妙藥也》社論,是武昌起義的序曲。黃侃去世後,潘重規才醒悟他為何不言當年革命事,潘重規寫道:“他認為出生入死,獻身革命,乃國民天職。因此他覺得過去壹切犧牲,沒有絲毫值得驕傲;甚至革命成功以後,不能出民水火,還感到深重罪疚。他沒有感覺到對革命的光榮,只感覺到對革命的慚愧。恐怕這就是他終身不言革命往事的原因吧!”
黃侃教學不拘壹格,給“黃門侍郎”留下深刻印象。他常常利用郊遊吃飯喝酒的機會,暢談學問,海闊天空,於閑談中給學生莫大啟發。他講學也是天馬行空,沒有章法,講到哪裏算哪裏,但又處處都是學問,非壹般人能理解。學者程千帆對此也有同感:“老師晚年講課,常常沒有壹定的教學方案,興之所至,隨意發揮,初學的人,往往苦於摸不著頭腦。但我當時已是四年級的學生,倒覺得所講勝義紛紜,深受教益……”
黃侃“是壹個有山水勝情的人”,喜歡和弟子壹起遊覽風景名勝,遊興大發之際,吟詩抒發胸臆,能作詩者深得他的歡心。在北京時,經常陪同他遊玩的是孫世揚、曾緘二人。孫世揚說:“先生好遊,而頗難其侶,唯揚及慎言無役不與,遊蹤殆遍郊坼,宴談常至深夜。先生文思駿發,所至必有題詠,間令和作,亦樂為點竄焉。”弟子與黃侃交遊,獲益匪淺。陸宗達因能喝酒能抽煙,深得黃侃喜愛,常和他壹邊吃壹邊論學,有時壹頓飯要吃四五個小時,陸從中學到許多在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