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念過大學的大學教師
在圖書館二樓樣本書庫,妳經常可以看到壹位衣著儉樸、鶴發童顏的老人在那裏看書寫書,或邊走邊看,或埋頭筆記。他便是本文主人公沒有念過大學的大學教師---劉世南先生。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們來到了劉老家裏。房子面積不大,有很多空間都被他的藏書占去了,因此覺得愈發的擁擠。客廳墻壁上掛著兩幅山水畫。正中間放著壹張小圓桌,上面放了許多點心,聽說我們要來,他特意準備的。他是壹位博學樂觀的老人,他喜歡笑,和他交談既是壹種享受,更是壹次勝讀十年書的收獲。
為學 嚴謹求是
劉老師生於1923年,父親是前清秀才。小時候跟著父親讀了12年的古書,熟背了《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左傳》等古書。這樣的家庭環境培養了他對古典文學的興趣,從此他走上了研究古典文學的道路。
從1979年開始,劉老就對壹些學術錯誤進行批評商榷。郭沫若在《杜甫與李白》壹文中認為李白優於杜甫,而劉老則認為李杜二人都是地主階級的詩人,都是地主階級政權的擁護者,二者對比只有量的多少,並無質的差異。從唯物辨證的角度客觀地評價了李杜。他的論文《對〈杜甫與李白〉的幾點意見》發表後,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註,受到了極高的評價。程千帆稱其極有理致。這篇論文及同年發表在《中國語文》的《談古文的標點、註釋和翻譯》預示著他此後的科研方向:壹是撰寫學術論文及專著,另壹是寫作匡謬正俗的文章。錢鐘書先生稱他的匡謬正俗文章學富功深、指摘時弊,精密確當,有發聵振聾之用。他在糾謬這方面的文章最早是對《聊齋·席方平》壹句判詞的意見。那時還是在60年代中期,為了使自己對教科書所選文章的意見取得充分信心,他寫信給呂叔湘請教。呂叔湘先生很快給他回了信,完全贊成他的意見。這是他第壹次和呂叔湘通信。由於激動,他把回信貼在教室墻壁上給學生看。
古典文學研究最忌單文孤證。但要做到旁征博引就必須有深厚的功底。劉老對此則是遊刃有余。有人認為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長天壹色不需與、***,有落霞孤鶩齊飛,秋水長天壹色足夠了。劉老為了糾正這壹點,不但指出王勃套用了庾信的《華林園馬射賦》,而且舉了宋王觀國《學林》、宋王懋《野客叢書》、劉勰《文心雕龍》等古籍加以論證。
劉老通曉我國古典文學,對清詩尤甚。少年時起,他就酷嗜龔自珍詩,進而愛看詩界革命派和南社的詩。再後來,又喜歡看同光體的詩。但就是看不到什麽評論清詩的論文,更談不上專著。自從他得到了錢鐘書先生的《談藝錄》,擴大了也加深了他對清詩的認識。在這壹啟蒙下,他花了15年時間寫出了斷代文學史《清詩流派史》。這部書在臺北文津出版社以繁體豎排版甫壹出爐,便有人稱其為經典性成果之壹。屈守元先生稱其既紮實又流暢,材料豐富,復有斷制,誠佳作也。現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已以簡體橫排出版,該社在特別推薦此書時,高度評價為壹定會澤被士林,對古典文學的研究有極大的推動作用。他寫這部書有兩個目的,壹是探索清代士大夫民主意識的覺醒歷程,二是填補清詩史的空白,前所未有,後不可無。
劉老是壹個以讀書為樂的人。現已八十壹歲高齡的他仍手不釋卷,剛日讀經,柔日讀史,仍孜孜不倦在讀書寫文章。應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邀請,他正與文學院劉松來教授合作編寫40萬字的《清文選》。可謂老驥伏櫪,壯心不已。他在青年時便努力學英文,特別是在錢鐘書、呂叔湘等人的影響下,劉老更是篤誌學習英文。他每天的日記都是中英文兼有。
為師 精心以教
他為人師,首先以人為師。學之盛衰,關乎師友。他學術方面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向學術大師的請教。他說學問之所以為學問,是學和問的綜合體,沒有問哪有學。他壹發現問題便向壹些知名學者請教。他與馬壹浮、王泗原、馬敘倫、錢鐘書、呂叔湘、朱東潤、程千帆等學者都有論學或詩作信函往來。這些大家中,他最為感激的是錢鐘書先生。他給錢鐘書先生寄的第壹封信及附寄的壹篇論文《談古文的標點、註釋和翻譯》,糾正了上海古籍出版社以及另外幾家出版社壹些註本的錯誤,並分析了其致誤的原因。錢鐘書很快就給他回了信,同時主動向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推薦了他。後來,錢鐘書還給劉老寄了壹本他新出的《舊文四篇》,在扉頁上附信箋壹張,並把書中誤排的漢字與外文,壹壹用藍色圓珠筆親自改正,這令剛調入江西師大的他欣喜萬分。劉老主動拿出了那本《舊文四篇》,讓我們壹睹大師的真跡。
劉老的正式學歷只是解放前高壹肄業。他不是科班出身,但讀書廣,古今中外、正史野史無不精通。壹看見別人的文章或點校的古籍,很容易發現錯誤。對於古典文學研究,他強調打下堅實基礎的重要性。打基礎重在背誦,即所謂熟能生巧。背誦不但能使人熟悉本文,而且能激發靈感,可以使人聯想到很多看似無關其實有用的知識。他認為學術本來就是壹個天然精巧的有機整體,只要徹底熟悉了它的主要部分,其他自會被人摸索、鉤連起來。同時,壹個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人,“十三經必須全部閱讀,真正讀懂。各高校中文系的古典文學教師都必須能背誦《論語》、《孟子》、《左傳》、《禮記》、《老子》、《莊子》、《荀子》”。
劉老是古典文學研究方面的傑出者,傳道、授業、解惑,他有著強烈的責任感。他在給陳至立等四人的信中提出了他對培養古典文學研究人才的七點建議:壹是精讀打好根底的書;二是博覽群書;三是確立主題,力求搜其資料;四是著作必古所未有,後不可無;五是觀點要由資料中提出;六是要學會寫古文、駢文、舊詩和詞;七是不受名利誘惑。
劉老是平易近人的,對於向他求教的人從不吝嗇,常常與之壹談便是幾個小時。北大有壹位博士生,他的碩士論文寫的是清詩,參考的是劉老的《清詩流派史》,博士論文也想研究清詩,仍需要參照該書。於是前幾天他專程從北京來拜訪劉老,劉老與其促膝長談,讓該博士生滿意而歸。就在我們采訪的頭天晚上,壹個電話把睡夢中的劉老吵醒,是江西醫學院壹位老師向他請教問題,劉老花了壹個小時幫他解決了疑惑。就連我們問的壹些十分幼稚的問題他仍是悉心的指點。
為人 思憂天下
劉老著《清詩流派史》的終極目的是促進中國民主化,他認為,研究古典文學,本是為了我們的今天和明天,中國的古典文學長河中,值得我們繼承的就是關心國計民生的現實主義精神,可見他作為壹個學者,作為壹有識之士,對於國家發展所寄予的巨大努力和美好願望。
他為古籍整理研究工作找不到標點、註釋古籍的合格人才而扼腕嘆息。他在寫給國家出版總署副署長楊牧之的信中指出了由不少博導、教授、副教授、博士、碩士標點的《明詩話全編》、《宋詩話全編》壹塌糊塗,認為他們毫無責任感,要求整理古籍的人才妳要理解但丁,就要達到但丁的水平。
他在壹次講座中曾經這麽說過,這壹生能寫出這部書(《清詩流派史》)就足夠了,我們可能僅理解為他對這部書的重視。後才得知他此說另有其因。當前學術界有些人為了功名利祿,不擇手段,制造虛假學術成果,年產論文或專著十幾部、幾十篇,而真正有學術價值的沒多少,劉老希望青年同誌拋開個人的浮名浮利,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做好每壹件事。他從沒參加過什麽評獎,因為他認為,學術研究決不可以徇利祿。他說,為宏揚中華傳統文化和開創與世界接軌的新文化而努力,才是我們人生價值之所在。
他八十壹歲高齡,矍鑠如六十。他說,他完全不考慮養生。從不吃補品,也不刻意鍛煉,不打拳,不練太極,不午休,經常做壹次飯吃幾天。他是早上起來散散步,看書時喜歡走動,僅此而已。
我們的采訪持續了三個小時,劉老的侃侃而談讓我們沈浸於其中,感受到了學者的魅力和知識的無窮。臨走時他贈送給我們壹本他撰寫的《在學術殿堂外》,並親筆附上了贈言。同時還與我們親切合影留念
歷史人物:劉世南
字景虞,長樂人,樂昌尉嘉譽之子。嘉譽,字德稱,李延平門人也。世南少從林之奇遊,與呂祖謙為友。秉禮蹈義,鄉黨敬之。官至吉州司理參軍。子,砥、礪。
砥 字履之。六歲日誦千言,每覽古人忠孝大節,輒激發慷慨。初嘗讀釋老書,嘆曰:“此不足習。”乃治舉子業,又嘆曰:“此不宜專習。”聞文公得濂、洛之傳,遂與弟礪師事焉。文公蓋深器之。舉乾道二年進士,以時方攻道學,不復有意仕進。為文宏博,亦工於詩。
礪 字用之。幼穎悟,中童子科。及從文公遊,篤誌於學,蔡元定編置道州,礪與其兄獨冒時禁厚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