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選註註《傷寒論》的,從宋至今,不下四百余家,要想盡讀這些註本,既不可能,亦沒有這個必要。但是較好的註本,不僅可以幫助對《傷寒論》的理解,還足以啟發我們的思路。因此,在閱讀了白文之後,選幾家較好的註本來看,這是非常必要的。茲選列數家如下,以供參考。
1.《註解傷寒論》宋·聊攝成無己註
書凡十卷,這是通註《傷寒論》的第壹部書。汪琥說:“成無己註解傷寒論,猶三太仆之註《內經》,所難者惟創始耳”。的確,沒有藍本可憑,而要註釋這樣壹部經典著作,是不太容易的事。成氏註的唯壹特點,基本是以《內經》為主要依據。仲景在自序裏曾說:“撰用素問·九卷”。而壹般人也說仲景《傷寒論》是在《內經》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讀了成氏註,更可以說明這壹點。如《傷寒論》說:“凡用梔子湯,病人舊微溏者,不可與服之”。成註以《素問》標本病傳論作解雲:“病人舊微溏者,裏虛而寒在下也,雖煩,則非蘊熱,故不可與梔子湯”。《內經》曰:“先泄而後生他病者,治其本,必且調之,乃治其他病”。這條確是治病的標本先後問題,舊微溏裏虛證是本病,梔子豉湯證是標病、新病。裏虛者,只能先溫其裏,這既是《內經》治病求本的精神,亦是仲景最為豐富的經驗。又如《傷寒論》說:“脈浮緊者,法當身疼痛
,宜以汗解之,假令尺中遲者,不可發汗,何以知之然?以榮氣不足,血少故也”。成註雲:“《針經》曰,奪血者無汗,尺脈遲者,為榮血不足,故不可發汗”。凡此都可以說明仲景運用《內經》理論於臨床,是非常純熟的。盡管在《傷寒論》的文字中,很難看到仲景引用《內經》的成語,壹經成氏註釋,則知仲景立法,往往以《內經》為依據。足見仲景所說撰用《素問》、《九卷》,完全是有來歷的。因此可以說,如果善讀成氏註,實足以啟發我們更好的運用《內經》理論於臨床。成氏於晚年還著有《傷寒明理論》四卷,反復分析發熱、惡寒等五十個癥狀的性質,亦大足以啟迪我們臨床辨證的思考方法,值得壹讀。
2.《尚論篇》清·西昌喻嘉言著
書凡四卷,本名“尚論張仲景傷寒論重編三百九十七法”。喻氏書是以明代方有執的《傷寒論條辨》為依據而著的,其立論要點有三:首先駁正王叔和敘例,認為多屬不經之語;其次是從仲景三百九十七法中循其大綱細目,分別厘訂;再次是指出《傷寒論》以冬月傷寒為大綱。六經中又以太陽壹經為大綱,太陽經中又以風傷衛、寒傷榮、風寒兩傷榮衛為大綱。因而他把《傷寒論》原文重新作了如下的調整:凡風傷衛證列於太陽上篇,寒傷榮證列於太陽中篇,風寒兩傷榮衛證列於太陽下篇。太陽陽明證列於陽明上篇,正陽明證列於陽明中篇,少陽陽明證列於陽明下篇。合病、並病、壞病,悉附入陽篇。據腹之或滿或痛而當下當溫者列於太陰篇。凡本經宜溫之證列於少陰前篇,凡少陰經傳經熱邪正治之法列於少陰後篇。凡肝腎厥熱進退諸法列於厥陰篇,並以過經不解、差後勞復、陰陽易諸病悉附入之。總之,喻氏是持錯簡方法治《傷寒論》的中心人物,前繼方有執,後啟張璐、黃元禦、吳儀洛、周禹載、程郊倩、章虛谷諸家。把《尚論篇》閱讀了,諸家之說,便可壹以貫之。
3.《傷寒論集註》清·錢塘張誌聰著
書凡六卷,是他晚年的定本,未曾完稿,便即死去,後來是由高士宗給他完成的。張誌聰認為王叔和敘例自稱熱病,證候既非,條例又非,大綱與本論且相矛盾,便削去了叔和敘例。他又以成無己闡發風傷衛、寒傷榮之說,而以脈緩、脈緊、惡風、惡寒、有汗、無汗等,分列桂枝、麻黃兩大證,與風寒兩感、榮衛俱傷的大青龍證鼎足而三諸說,為始差毫厘,終失千裏,反足以蒙蔽仲景之學,不足為訓。他尤其認為六經編次,自有條理貫通,不容妄為詮次。這壹點是和喻嘉言壹派持錯簡論的完全相反,他把六經諸篇三百九十八條,按照原本次序分做壹百章,自為起迄,各具精義,決不能把《傷寒論》當做斷簡殘篇,遽然予以條例節割,應該是拈其總綱,明其大旨,從匯節分章,使其理明義盡而後已。至其治《傷寒論》主要思想,期在闡明人體“經氣”的變化。他認為,三陰三陽、六經六氣,在天地之間有,在人身之中亦有。無病則六氣運行,上合於天,外感風寒,便以邪傷正,始則氣與氣相感,繼則從氣而入經。懂得“經氣”的道理,從而讀《傷寒論》,便能因證而識正氣之出入,因治而知經脈之循行。他的這個主張,又經張錫駒的繼續發揮,陳修園的不斷宣揚,於是他便成為維護傷寒舊論壹派的中堅人物,並且對後學的影響很大。
4.《傷寒來蘇集》清·慈溪柯韻伯著
書凡八卷,包括《傷寒論註》四卷、《傷寒論翼》二卷、《傷寒論附翼》二卷。他認為《傷寒論》經王叔和編次後,仲景原篇,不可復見,章次雖或混淆,距離仲景面貌,還不甚遠。而方有執、喻嘉言等重為更訂,只是於仲景愈離愈遠。惟《傷寒論》裏既有太陽證、桂枝證、柴胡證等說法,必然它是以辨證為主的,要想把《傷寒論》的理論更好地運用於臨床,最實際的就是其中辨證的方法。因此,他主張不必孜孜於傳仲景舊論的編次,更重要的是傳仲景辨證的心法。例如太陽篇,他分列了桂枝湯、麻黃湯、葛根湯、大青龍湯、五苓散、十棗湯、陷胸湯、瀉心湯、抵當湯、火逆、痙濕暑等十壹證類,桂枝湯裏匯列有關的憑脈辨證十六條,桂枝壞證十八條,桂枝疑似證壹條,有關桂枝證的十八方,如桂枝二麻黃壹、桂枝加附子等湯統列於此。麻黃湯證裏匯列有關麻黃湯脈證的十四條,麻黃湯柴胡湯相關脈證壹條,汗後虛證八條,麻黃湯變證四條,有關麻黃湯證五方,如麻黃湯、麻杏甘石湯等統列於此。其他諸證,亦無不按此類分條列。這就是柯氏以證為主,匯集六經諸論,各以類從的方法。他這樣分篇匯論,挈綱詳目,證因類聚,方即附之,對於臨證來說,是比較適用的。同時他在《傷寒論翼》裏將全篇大法,六經病解、六經正義、以及合病並病、風寒、溫暑、痙濕等問題,都作了系統的分析,足以啟發學思不少。童炳麟氏謂柯韻伯能識《傷寒論》大體,就是指這幾篇議論而說的。後來徐大椿著《傷寒論類方》,也是以方類證。不過他和柯韻伯的不同點是:韻伯分經類證,以方名證,徐大椿則以方分證,方不分經。這兩種方法,在臨證時都有現實意義。
5.《傷寒貫珠集》清.長洲尤在涇著
書凡八卷。全書各篇分立正治法、權變法、斡旋法、救逆法、類病法、明辨法、雜治法等,為其組編的骨幹。如太陽篇分做太陽正治法、太陽權變法、太陽斡旋法、太陽救逆法、太陽類病法五章。其他陽明、少陽、三陰諸篇亦無不如此辨治立法分條。如治傷寒者,審其脈之或緩或緊,辨其證之有汗無汗,從而用桂枝麻黃等法汗以解之,這是正治法。顧人體有虛實之殊,臟腑有陰陽之異,是雖同為傷寒之候,不得逕用麻桂法,必須考慮到小建中、炙甘草、大小青龍等湯,這是權變法。治療中常常發生過與不及的流弊,或汗出不澈,或汗多亡陽,因而又有更發汗以及溫經等法,這是斡旋法。不幸而誤治、或當汗而反下,或既下而復汗,致成結胸、協熱下利等證,於是乎有大小陷胸、諸瀉心湯等方法,是為救逆法。太陽受邪,絕非壹種,如風濕、溫病,風溫、中暍等,形與傷寒相似,治則不能雷同,而有麻黃、白術、瓜蒂、人參、白虎等方治,這是類病法。說明尤氏是通過臨床實踐,從傷寒條文中體會出仲景的種種立法的,使人便於掌握,實有惠於後學不少。
(三)閱讀方法
《傷寒論》是理論密切聯系實踐,將辨證施治的方法,貫穿在理法方藥之中的最有系統、最有條理的書,因而它是學習祖國醫學的必讀書籍。我這裏所謂讀,必須是讀得爛熟。最低限度要能背誦六經條文,在讀的時候,最好用白文本,不要用註本。
例如談到桂枝湯證,便能把前後有關桂枝湯證的條文都能列舉出來,談到麻黃湯證,便把有關麻黃湯證的條文都能列舉出來,這才基本叫做熟讀了。
熟讀以後,才來細細地研讀註本。前面所列舉的幾個註本,是最起碼的。如研讀成註有心得,能幫助我們把《內經》裏許多理論與《傷寒論》聯系起來,學習張仲景如何運用《內經》理論於臨床。於研讀成註之後,再研讀張註。讀張註時,他的凡例、本義、最不要疏忽,因為從這裏可以了解他的中心思想。最好是能按照他所分的—百章,扼要地寫出提綱來,這樣有幫助我們對《傷寒論》的全面分析。讀張註後再讀喻註,喻註是以三百九十七法和三綱分立說為基礎的。姑無論我們同不同意他的分類方法,但三陰三陽、風寒營衛等是研究《傷寒論》的基本問題,我們可以取其經驗,更好地來處理這些問題。讀喻註後再讀柯註,讀柯註應先讀他的論翼部分,因為這部分都是研究《傷寒論》的基本問題,尤其是“全論大法”、“六經正義”、“風寒辨惑”三篇,最關緊要。從這裏識得大體以後,再閱讀他的“論註”部分,不僅易於深入,對我們辨識傷寒方證的關系,很有好處。讀柯註後再讀尤註,尤註是研究《傷寒論》的立法為主的,領悟其闡述傷寒確立治法的所以然,足以啟迪我們臨證立法施治之機。我之所以介紹這幾個註家,並不是說他們可以概四百余註家之全,而是從成註以溯仲景的學術思想淵源,從張註以識傷寒論的立論大法,從喻註以辨陰病陽病傳變之奧,從柯註以察辨證立方之微,從尤註以判施治立法之所以。這幾方面都下了壹定的工夫,庶幾可以比較全面地了解傷寒論的辨證論治的法則,對於指導臨床實踐也有壹定幫助。當然,各個註家之間,有許多不同看法甚至還有相互排斥、相互非議的地方,可以不必過於追究這些問題,而是取其各家之長,棄其各家之短。取長棄短的唯壹標準,亦以能通過臨證實踐為指歸。如成註“衄家不可發汗,汗出必額上陷脈急緊,直視不能眴,不得眠”條說,“衄者,上焦亡血也,若發汗,則上焦津液枯竭,經絡幹澀,故額上陷脈急緊。諸脈者皆屬於目,筋脈緊急,則牽引其目,故直視不能眴,眴,瞬合目也。”而壹般註家均解釋為“額上陷,脈緊急”。這不僅是臨證時所未曾見,而理亦難通,深藏內在的經脈,稱為陷脈,內經固有此說也。成註梔子豉湯方說;“酸苦湧泄為陰,苦以湧吐,寒以勝熱,梔子豉湯相合,吐劑宜矣”。這裏成氏雖依據內經為說,諸家亦不乏同意成氏之說者,但臨證時用梔子豉湯,從未發生湧吐。前者成氏之說,和者無多,但理足事明,我們取之,後者成氏之說,雖註家多有和者,但非臨證事實,我們棄之,從不阿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