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陳植鍔在《詩歌意象論》中曾指出,“壹首詩歌藝術性的高低,取決於語言意象化的程度如何。”作為詩歌藝術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壹,意象之於詩歌無疑是關鍵的,而作為意象物質外殼的語言形象也無疑是至關重要的。法國著名作家雨果也曾指出,“詩人應該選擇‘特征’的東西”,也只有“特征”的東西,才能給讀者深刻、鮮明的印象,迅速真切地喚起讀者的想象、聯想。月作為壹種意蘊而想象的視覺、感覺的自然景物,能夠為意象的塑造豐富深化某種特定的意念,從而闡釋、實現“言外之意”的深層內涵。也正因為月具有這鮮明豐富的語言形象,所以月在中國歷史文化和文學藝術中的地位十分顯赫。先秦已有“嫦娥奔月”的傳說,先秦故人曾通過“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分別發出了“勞心悄兮,勞心騷兮,勞心慘兮”之嘆,“僧敲月下門”的故事成為千古美談《明月何皎皎》以“明月”演義出壹代復壹代騷客才子的怨夫思婦之作。而“披月躊躇”、“攬月自賞”、“望月凝思”、“撫月癡想”……這些從古籍古典中衍生演化出來的詞語成語,莫不流淌著中國古人壹分難釋的生命情懷。莫不激發古人情愛思戀的浩歌。“三五明月夜,四五蟾兔缺”(《孟冬寒氣至》),月的意象是生命的時間飛逝,是美的煙波,是人生悲歡離合的演繹,是情愛的寄寓和沐浴。
壹、月的邊塞意象。丹納說,“自然界供給的比人工創造的更美”(《藝術哲學》)。月在文學作品中構成的富有美感的獨特環境,是人工做創造的環境所無法比擬的。馬克思指出,“對象如何對他來說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於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因為正是這種關系的規定性形成壹種特殊的、現實的肯定方式。”“每壹種本質力量的獨特性”恰好“是這種本質力量的獨特的本質,因而也是它的對象化的獨特方式。”(《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邊塞”、“明月”“關”之間存在著壹種內在性質的制約,形成壹種不可分割的有機體,因而邊塞詩的創作往往離不開“明月”與“關”的塑造。《樂府詩集·橫吹曲辭》裏就有《關山月》、《樂府古題要解》說:“《關山月》,傷離別也。”無論征人思家、思婦懷遠,,月作為壹種寄托是詩人慣用的手法。早在唐代以前古詩人就有“關山三五月,客子憶秦川”(徐陵《關山月》)、“關山夜月明,秋色照孤城”(王褒《關山月》)和“關山萬裏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盧思道《從軍行》)的思愁綿綿,唐詩也不甘落後。唐詩中有“隴頭明月迥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王維《隴頭吟》)的啜泣訴說,有“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杜甫《後出塞五首·其二》)的慘淒寂寥,有“可憐閨裏月,長在漢家營”(沈全期《雜詩三首·其三》)的綿藐深沈,有“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的幽怨悲亢,有“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王昌齡《從軍行七首》)的悲涼淒婉。同時,唐詩人又發展了邊塞詩,特別是盛唐時期的詩人,賦予邊塞詩更博大闊遠、渾融、豐腴、完滿的意境,給人壹種激動和向往的藝術魅力。有“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王昌齡《出塞》)的雄渾蒼茫,有高適“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塞上聽吹笛》)的開朗壯闊,有李白“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關山月》)的浩渺閑雅、有王昌齡“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從軍行七首》)的雄心憂患。月作為壹種語言形象,把環境點綴成了蒼茫悲壯的邊塞風情,也把邊塞這個特征性的地理上的物理空間轉化成了藝術上的心理空間。
明月是可以跨越時空的隔絕。戍守邊疆的征夫、苦待閨中的思婦,月是他們的壹種寄托和幻念,千裏相***,願隨孤月,流照親人。詩人們利用這種情結自由地創造了月和邊塞的相行相隨相撫相慰的空間美,這方面的代表是沈如筠的《閨怨》:
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願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
在這裏,詩人描繪了思婦的深思遐念和傾訴無人的隱恨,思婦“憂愁不能寢,攬衣起徘徊”(《明月何皎皎》),在“出戶獨仿徨”(同上)之中,舉頭唯見壹輪孤月懸掛在天上。“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於是很自然地產生出“願隨孤月影,流照伏波營”的念頭。詩人對月和邊塞相形相隨相撫相慰的空間美的偉大感受,已經是十分傑出的了。
月是物質的,月是空間的,月還是文化的。從月水的浸潤和滋養伸展下,詩人與那巨大深遠的宇宙空間感 邊塞這獨特性風景線不期而遇,壹拍即合了!詩人“願隨孤月影”為的是什麽?就是那與月光相撫相慰的壹空纖塵不染的邊塞的空間意識。
二、月的時間意象。月升月落,月圓月缺,月光是流逝的,月光的流逝在生命的時間中展開,因而月光還是生命的,是時間的。古人常以月的意象傷感生命的流逝歲月的流逝。李煜說:“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在李煜眼裏,往事如夢,只能在“月明中”徒作悲愴的追憶。他曲折命運的悲劇,盡情地展現在“春花秋月”的時間之流中,不僅李煜,杜牧《潤州二首(其壹)》也說:
大抵南朝皆曠達,可憐東晉最風流。月明更想桓伊在,壹笛聞吹出塞愁。
無論是南朝士人曠達,還是東晉名宿的風流,可是在歷史舞臺上都不過匆匆過客而已。詩人由月想到古人,由古人折射現實。豐富的想象,把時隔數百載的人事勾連起來,使歷史與現實,今人與古人,眼前的景物與心中的情事,在時空上渾然壹體。既然月光又是生命的,因而月光通過生命意識又與時間意識相連結。李白從“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壹問之”的醉意中探索著“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生命哲理,從而發出了“古人今人若流水,***看明月皆如此”的生命感慨。張若虛從“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發問中引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感傷。江月無情,流水無情,在“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的無可奈何中,詩人們只好浩然長嘆。封建專制的社會在本質上是壓制禁錮人才的,自己的壯誌豪情聰明才幹也無可奈何地消融在歷史的月光流逝中:“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冥王宮裏人”(李白《蘇臺覽古》),他們的生命與逸誌常常也在“月光如水”的流逝中被淹沒被虛拋浪擲了。“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舊時月”引起了詩人對歷史的浩嘆和追思,在這裏,月再壹次通向把千古亙遠,深邃浩渺的宇宙意識。
三、月的愁緒意象。在唐詩中,月還是情緒的,在自然界中,月明月陰,月圓月缺與圓滿、欠缺等事物異質同構。梁啟超論及詩詞意境時說,“同壹月夜也,瓊筵羽觴,清歌妙舞,繡簾半開,素手相攜,則有余樂;勞人思婦,對景獨坐,促織鳴壁,楓葉繞船,則有余悲。”因而詩人筆下的月便常常與悲歡離合的情感相聯系了。盡管魏人曹丕早有了“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的詩句,南北朝時謝靈運也有了“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等哀愁的詩句,但是以月狀愁在唐代依然有很大的反戰。除了人們熟知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以外,唐詩中還有“風鳴兩岸葉,月照壹孤舟”(孟浩然《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的淒惻孤寂;王建“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的蘊藉深沈;白居易“***看明月應垂淚,壹夜鄉心五處同”的潸潸淚下;錢起“二十五弦彈月夜,不勝清怨卻飛來”的郁懷難耐……在唐代詩人中,月作為愁緒的意象,構思巧妙。想象豐富,筆法空靈,抒情婉轉,意趣含蘊,獲得了不朽的藝術生命和惝恍迷離的藝術氛圍。
四、月的情愛意象。月是情緒的,“月上柳梢”的纏繞,“曉風殘月”的悲涼,“月照高樓”的孤寂,情到深處,月便自然與情愛相連了。盡管“人生無物比多情”、“無物似情濃”,但是,月仍然是壹種表達情與愛的最佳寄寓和祝願:謝莊“隔千裏兮***明月”(《月賦》);孟郊“別後唯所思,天涯***明月”(《古別怨》),張九齡“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時”(《望月懷遠》)。深摯的情與愛,化為“但願人長久,千裏***嬋娟”的淒美祝願。月 愛的禪意、愛的見證。無論是狂羈灑脫的李太白,情意綿綿的李義山,還是憂患郁抑的少陵野勞,都拒絕不了月光的見證,在月光的溫撫下,還原出人的本真。壹時騷客的失落,才子的多情,詩聖的千慮,都壹壹呈示在纖塵不染的月光下……傾聽愛情的下落和心音。在愛情的情感世界裏,唐人的情懷、渴念,甚為壯闊、更為空靈,情愛也甚是摯熱、濃烈。“待月西廂下”的癡心迫切,“落月滿屋梁”的空虛落寞,“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的癡戀情深。月光皓照下的浩茫天穹,還是相思的成因和巨大空間。分別之後,“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月光引起的情思縈繞著愛的惆悵和迷惘。“階下清苔與紅樹,雨中寥落月中愁”(李商隱《端居》);月明之夜,風雨之夕,情人“各在天壹涯”,而且“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時,該又憑添幾重愁苦!於是淒迷廣浩的月下便成下無盡的相思之時空:“樓上黃昏欲望休,玉梯橫絕月如鉤”(李商隱《代贈二首(其壹)》),月所造就的相思意緒,李商隱就是壹千次壹萬次,也道不完,“欲說還休”。當然,時間的月水也許會消磨和沖淡愛情 “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趙暇《江樓感舊》)。那個相偎相依的月下倩影,哪裏再可尋回?即若喚回,恐也不是彼時情懷了。好夢已去,往事如煙,空留絲絲縷縷的舊蹤裊裊飄開在愛情失落的天際。若如此,在伊人已逝的情人眼裏,只余下“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白居易《長恨歌》)的蒼涼蕭瑟的景觀。愛情在淒迷的月色、催人腸斷的鈴聲的烘托下,更為淒婉欲絕。“伊人何在,煙水茫茫”,“情以何堪”,只好徒作“長恨綿綿無絕期”的黯然神傷。此時此刻,月光溫撫下的天際中,所飄蕩的只是悲愴千古的愛情挽歌了!
個人覺得兩者之間不存在必然聯系,況且好像沒聽過中國古典詩歌崇尚陰柔之美,只不過是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由於文人心態的變化表現出的陰柔。唐詩中寫月的最多,就可以說唐詩崇尚陰柔之美嗎,好像不是這樣的吧,據我所知,好像正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