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
古人有讀畫壹詞,即所謂畫中有詩,詩是不能看出來而只能讀出來的,故稱讀畫。
但今人的讀圖與古人的讀畫不同。
讀圖說的不是畫,而是書。書是文字的,書中的圖叫插圖;可是如今書籍插圖日多,甚至反客為主,讀書就變成讀圖了。時下,讀圖是新鮮事,是壹種時尚。故而說,今天的讀者正在進入讀圖的時代。
1995年冬,我在臺北買了壹套小書,叫做《發現之旅》,圖畫多文字少,印得精美好看。我特別註意到書中“出版者的話”說道,出版這種書為的是“滿足影像時代人們在視覺上的需求”。自臺北回來後,我即對好友肖關鴻說:“影像時代就是大眾文化時代。看圖容易,大眾更喜歡看圖象。”關鴻說:“不久將來,大陸肯定也會流行這種圖畫本的書。”關鴻不單是優秀的寫家與編輯,兼有出版家的稟賦,而且說幹就幹,馬上策劃了壹本圖書,叫作《咖啡地圖》,壹上市就銷得極暢,那時還沒有“讀圖”之說。直到1996年底,山東畫報社出版了《老照片》,讀圖的意識才被廣泛地喚醒。有人以為《老照片》走紅是壹種世紀末的懷舊情緒使然。但從文化和出版角度看,這裏邊卻隱含壹個大眾文化新高潮即將崛起的訊息———即“讀圖時代”的到來。
讀圖畫比讀文字快捷,直觀,感受直接,還帶有視覺上的審美愉悅。這些也都是大眾文化的需要。故而,大眾文化的盛世,必然讀圖暢行。
近世之中國,第壹個讀圖時代是清末民初。此時大城市迅速形成,人口密集化,市民層壯大,大眾文化突然湧現高潮。不少報紙隨報奉送壹種石印的畫頁。頁面上大都是時事新聞,壹目了然,不識字的人也壹樣看,還有情趣,故頗受歡迎,傳播得很快。辛亥革命前就已達到七十多種,這便是最早的“畫報”。最近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出版的八大卷的《圖畫日報》,乃是這種早期畫報的經典,現在看來,稱得上是晚清的上海乃至中國繽紛斑駁社會眾生之巨型畫庫。它的認識價值以及包含的內容,乃是同時期任何文字書不能替代的。
正是在這壹時代,我國美術的壹個新種類——漫畫出現了(從清末畫報上的“諷畫”到二三十年代報刊上的“漫畫”);跟著,連環畫出現了(1925年上海世界書局正式打出“連環圖畫”的旗幟);民間年畫也達到自己生命的輝煌期。圖的形式多種多樣。這個“讀圖時代”可謂極其壯觀。在沒有電視的時代,這琳瑯滿目的圖給人家巨大的滿足。
再壹個讀圖時代便是當下。
近十余年,由於城市化和市場化的急速推進,大眾文化勢頭正旺。讀圖時代的再度到來,表明大眾文化的新擴展與日趨成熟。日前,圖畫書開始在市場上熱銷,壹些敏感而反應迅速的出版社也在爭相策劃這類書。開本由大三十二開,發展到超大的國際開型。這顯示了圖畫對版面的“特權要求”。
讀圖時代的另壹個新動向,是圖畫對純文學書籍的入侵。比方三聯書店最近出版的傅雷著作的珍藏插圖本,圖版多達二百幅,明確地顯示它正在靠向“讀圖”。壹本純文化的書,多插入壹些優美的圖畫,不僅豐富書的內含和閱讀方式,全方位地感染讀書;書的本身也具有了珍藏乃至禮物的性質。當然,現在的圖畫書的出版只是剛剛起步,在版式設計與印刷質量上有待提高。但事情總是存在著兩個方面———從另壹方面說,這正表明圖書有著廣泛的出版空白與市場空間。它肯定是下壹輪出版業競爭的新戰場。
當然,圖畫書是壹種另類書,它不能也不會代替文字書。關於這個話題,我在下壹篇《另類書》中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