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斯·萊維托芙(Denise Levertov)的詩
譯介：
丹妮斯·萊維托芙(Denise Levertov)，1923年出生於英國埃塞克斯郡的伊爾福。她的母親是威爾士人，喜愛文學；她的父親是信仰哈西德教的猶太人，後來改信基督教，在萊維托芙出生之前定居英國，並成為英國國教會的牧師。萊維托芙從小受到極好的家庭教育，五歲時立誌成為壹名作家，十七歲時在《詩季刊》上發表了她的第壹首詩。1946年，她的第壹本詩集《重影》出版，被評論為“新浪漫派”詩人之壹。1947年，萊維托芙與美國作家米切爾·古德曼結婚，壹年後移民美國。1956 年，萊維托芙夫加入美國國籍，成為美國公民。同年，她出版了到美國後的第壹本詩集《此時此地》，這本書使她成為美國先鋒派中的壹個重要詩人。
在美國期間，萊維托芙接觸到大量現代主義詩人，包括愛默生、梭羅、龐德、威廉姆·卡洛斯·威廉姆斯等詩人，後來與黑山派詩人交往密切，尤其受到其中的羅伯特·克瑞裏(Robert Creeley)和羅伯特·鄧肯（Robert Duncan）等詩人的影響。萊維托芙承認自己所受到的這種影響，但她拒絕接受任何壹個流派。她始終以開放的姿態學習各種詩歌表達形式，致力於尋找自己的聲音。1960年代，她逐漸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許多評論家也認為，萊維托芙在1960年代的詩歌代表了她的主要成就。
政治題材在萊維托芙的作品中占有極重的份量。這壹部分詩歌壹方面表現個人對社會的積極幹預，她相信通過個人的想象和個體經驗的表達，可以促使社會的變革；另壹方面表現戰爭和暴力所帶來的苦難。萊維托芙政治題材的詩歌註重直接的描寫和尖銳思考，但她註重用優美的語言和細膩的情感來做壹種平衡，試圖同時呈現語言之美與人類暴力的醜陋。她的詩歌追求壹種對話似的交流氛圍，具有強烈的親和力，無論是對戰爭的思考還是對其他政治事件的抨擊，都滲透著壹種東方式的慈悲情懷。她本人也積極介入現實，從1960年代開始，她參與了反越戰以及後來的反海灣戰爭的政治運動，並積極參與環保運動和反核武器運動。擔任《國家》雜誌的詩歌編輯期間，她以雜誌為陣地，支持當時的各種反戰運動和女性主義運動。
萊維托芙的詩歌結合了視覺神秘主義和對日常生活的關註。她強調詩歌與外在世界的完整聯系，註重表現客體事物的穩定特性，對客體進行細致的描寫。同時，她又強調視覺投射，以視覺為燈光、為放大鏡，極力使客體世界顯示出其神秘的壹面。她於1951年開始與威廉姆斯通信，這種通信對她產生了深遠影響。她對客觀世界的重視，其實也受到威廉姆斯“只要物，不要理念”這壹詩歌宗旨的影響，但是萊維托芙利用自己的視覺觀察和夢幻色彩對這壹宗旨做了修正。
經過多年的政治運動實踐和詩歌表達，萊維托芙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美、詩歌和政治無法合壹。於是她逐漸轉向了宗教，最終成為壹名羅馬天主教徒。事實上，因為家庭緣故，萊維托芙很小就接受了宗教的影響，她從父親那裏了解了猶太教和基督教。她堅信，她的出生和家族淵源與她的寫作具有內在的深刻聯系。黑山派詩人推崇的神秘主義，愛默生和梭羅的超驗主義都與她從小受到的宗教影響產生壹種內在的呼應。在她後期的詩歌中，宗教更是成為壹個重要主題。
在她涉及宗教題材的詩歌中，有壹個非常關鍵的主題是表達個人的精神提升之旅。她早期的宗教詩歌彌漫著壹種渴望、追尋和空虛的情緒，致力於探求生命的意義，而後期的宗教詩歌則開始深入對靈魂與真理的理解。這正是她本人的精神歷程。
此外，婚姻與愛情也是萊維托芙的壹個重要詩歌主題。1975年和丈夫離婚之後，她仍會經常回到這個主題，不過她從不以自白的方式袒露自己的情感隱秘。
萊維托芙在生命的後半期投身於教育事業，先後任教布蘭代斯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塔夫茨大學和華盛頓大學，從1982年到1993年，她在斯坦福大學任教，在華盛頓州的西雅圖市度過了生命的最後階段，1997年12月，因淋巴瘤綜合癥去世，享年七十四歲。
作為詩人、政治活動家、教師和評論家，萊維托芙經歷了豐富的壹生。她始終追求作為個體、作為詩人與社會人之間的平衡，也從未回避自己的社會責任。她創作了包含獨特視角、多元文化傳統和道德使命感的詩歌，為她選擇為終身歸宿的國度——美國作出了其特有的貢獻。（倪誌娟）
1、活著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火，在葉子和草叢中燃燒，
那麽綠，仿佛
每個夏天都是最後的夏天。
微風拂過，葉子
在陽光中顫抖，
每壹天都是最後壹天。
壹只紅色的蠑螈，
那麽冷漠，極易
被捉住，做夢似的
擺動它纖細的腳
和長尾。我張開手
讓它飛走了。
每壹刻都是最後壹刻。
2、致讀者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正如妳所讀到的，壹只白熊不慌不忙地
撒尿，把雪染成了
金黃色，
正如妳所讀到的，壹些神
躺在藤蔓之間：黑曜石般的眼睛
看守著新舊交替的葉子，
正如妳所讀到的，
大海正翻開它黑暗的書頁，
翻開
它黑暗的書頁。
3、渴望月亮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不是月亮。而是壹朵花
浮現在水的另壹邊。
水洶湧而去，
裹挾著樹枝，卷走了壹整棵樹，
壹座谷倉和壹座橋。花
在遙遠的岸上歌唱。
不是壹朵花，而是壹只鳥，
藏在最幽深的樹林中鳴唱，歌聲
掠過水面，在河流棕色的褶皺中
制造出壹種沈默。
月亮。不，是壹個年輕男子正走在
樹下。樹葉間
掛著燈籠。
溫柔，聰明又慈悲，
他的臉煥發著天然的光芒，
我看見它穿過水面，仿佛消失了。
是壹個小醜。他的鈴鐺莊嚴地
搖響，壹種悲傷的曲調，
我在河岸應和著起舞。
4、禁果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知識樹是理智樹。
這正是為什麽它的味道將我們
從伊甸園趕走的原因。它的果實
本該被曬幹，精磨成粉，
作為壹種調味品，每次只需使用壹點點。
上帝也許打算遲壹些再告訴我們
這是壹種新的美味。
我們卻狼吞虎咽，
把它塞了滿滿壹嘴，但是，然而，可惜
但是，我們仍然沒有懂得更多。
過量使用就會中毒；煙霧
充斥我們的大腦，逐漸蔓延到全身，
形成堅硬濃密的雲層，
這是我們和上帝——天堂之間的壹堵墻。
並非上帝沒有理智——而是那種過度的理智
是專政，
將我們封鎖在它的限度內，壹個磨得錚亮的天花板
照出我們自己的臉。上帝居住在
鏡子的另壹面，
仍然從墻壁
與地面的縫隙間
努力塞進——仿佛被過濾了的光，
火的碎片，壹些時隱時現的
音樂旋律。
5、偉大的黑色蒼鷺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自從我放棄了常去的小路，
更多地去樹林中散步，我經常觀看的
是樹；但是對於同行的人，
我最喜歡看的是壹個老婦人，
她獨自在碼頭壹端垂釣，
連續幾小時，樂此不疲。
壹場雨後，俄羅斯人采蘑菇，
他們背後蔓延著壹個世界：紅色短上衣，
夜鶯，茶壺，燃到天明的爐子
（無疑，他們自己
遺忘了這些）。越南人喜歡
釣魚，或者只是坐在附近的
水邊，我還記得河內，籠罩著琥珀色光芒的
湖，我們到達那裏的第壹個夜晚，受著時差癥的折磨，
見證了戰爭中的和平。
這個經營快樂的女人，喚起了
壹個完整的文化，正如頑強的野花
在紅土的國度，
在棉花田中，在騾子
和主人的腳下，自在地開放。我看見她，
壹個打赤腳的孩子，站在泥濘的河邊，
學習釣魚技術。她經歷了
怎樣的戰爭，怎樣的勞作？
她聚集這個世界所有的時間
——沒有遺漏——等待著尚未到來的獎品，
如同壹只蒼鷺，完善了自我。
6、與憂傷交談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與憂傷交談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哈，憂傷，我不會像對待壹只流浪狗那樣
對待妳，
它為壹塊面包皮，
壹根肉骨頭，來到了後門口。
我會信任妳。
我會將妳
哄進房子，為妳
布置壹個屬於妳自己的角落，
給妳壹塊舊毛毯
和壹個水碟。
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已住在
我的門廊下。
妳渴望真正屬於妳的地盤，渴望冬天來臨之前
擁有它。妳需要
名字，
項圈和繩子。妳需要
權利，能對著闖入者吠叫，
能
把我的房子當做妳的，
把我當做妳的主人，
把妳
當做我的狗。
7、在腦海中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我的腦海中，有壹個天真的
女人，她淳樸
美麗，散發著
蘋果或青草的氣息。她穿著
壹件幻想的襯衫或T恤，淺棕色的
頭發，柔順光滑，她
善良又端莊，毫不
做作——
但是
她沒有想象力，
還有壹個
騎月亮的女孩
或老婦人，或者兩個都在，吵鬧無比
帶著寶石，穿著塔夫綢
和羽毛，
會唱奇異的歌，
但是不善良。
8、慶祝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這明亮的日子——是壹個年輕的藝術鑒賞家。
晨光的陰影被鋒利的剪刀——
靈巧的手，剪開了。每壹個綠色的奇跡，
無論是蕨，青苔，松針，
還是細長灌木上性急的小芽——
都比以前更綠了。松樹
舉著新的球果進入賜福的光，
這是壹種歡慶的權利，歌唱著風為他們改編的
大海般的贊歌！
這個日子，閃耀著寒冷的光芒，
像冠軍的銅綬帶，飄蕩在
炭塵彌漫的
鄉村大路上，與理智的憂郁斷言
爭執不休。
9、井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十六歲時，我相信月光
能改變我，只要它願意。
當月亮
慢慢移過窗格，
我在枕頭上
轉動我的頭，移動我的床。
我渴望美，壹種危險的
鋼的反光，我的身體變得更瘦，
我蒼白的臉變得更白。
我堅持不懈地
做月光浴，如同其他人做日光浴。
但是月亮嚴肅的眼神
使我失眠。早晨，
我渾身發燙，心緒不寧。
只有沈睡的夜晚，
我才經常做夢，夢見沈在井中，
安靜地醒著，即使不美麗，
也擁有其他的能量。
10、裏爾克的主題變奏曲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某個日子為我呈現；
我與它相遇——壹片天空，虛無，光：
壹種存在。當它從正午的高度
開始落下之前，它傾斜著，
仿佛用壹柄劍
敲著我的肩膀，賦予我
榮耀和使命。這個日子敲打出
金屬似的聲音——或者它就是我，壹只被喚醒的鈴鐺，
我聽見的是完整的自我
正述說著、歌唱著它所了解的：我能。
11、花園墻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墻壁上的磚，
比房子更古老——
也許在這條街道建成時
從壹座倒塌的農場運來——
另壹個世紀的窄磚。
雖然搭配著樸素的木板和圍欄，
隱藏在花叢後——
玫瑰，蜀葵，銀色的
羽扇豆，芳香的
夾竹桃，和灰色的
薰衣草——
毫不起眼，
但我發現，
當水管噴灑的水珠，
在墻上布下點點瘢痕，
它內在的顏色，就醒來了——
壹點朦朧的紅，壹點
稻谷的黃，壹小塊陰影似的
紫，從安靜幹爽的褐色中
跳出來——
世界的
完美典範，總在
世界之外，它
可遇
而不可
求。
12、瞄準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我是壹片風景，”他說，
“壹片風景和壹個走在風景中的人。
其中有令人生畏的懸崖，
以及安於平淡的
棕色平原。但是，也有
汙水溝，危險的
恐怖地帶，狹窄
而險惡的深淵。”
“我知道，”她說。“當我獨自
走進去——也許在壹個
晴朗的下午，這無關緊要。
我遲早會走到莎草
和白花叢中，那些花可能是沼澤上的
蕓香花，我知道
那裏有沼澤，能將我拖進
鼓著氣泡的泥漿中。”
“我小時候，”他告訴她，“我們有壹只年邁的狗，
壹只善良的狗，非常友好。但是他的頭部
受了傷，如果妳不小心
碰到那個傷口，它會狂吠，
還會跳起來咬妳。它咬傷過壹個小孩，
他們不得不讓獸醫殺掉了它。”
“沒有人知道那個傷口在哪裏，”她說，
“甚至沒有人能不小心觸及它：
它在我的風景之中，我獨自壹人，翻山越嶺，
全神貫註地開辟我的道路，
當我在森林中的青苔上睡覺時，
我自己毫無防備地觸及了它，
我自己跳起來——”
“——或者及時地
縮回去了。”
“是的，我們知道
我們正在談論的不是恐懼，而是痛苦：
我們身體裏的某些地方，正如妳的狗受過傷的頭部，
將有永遠的傷痕，時間
絕不會使它愈合，絕不會。”
13、1961年9月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這壹年，老人們，
偉大的老人們，
把我們孤單地遺棄在路上。
這條路通向大海。
我們的口袋裏放著詞語，
壹些模糊的指示。老人們
帶走了他們的光芒，
我們看著它升上山頂，
消失在山的另壹邊。
他們並非瀕臨死亡，
而是退回
充滿苦痛的隱居地
去過壹種沒有詞語的生活。
龐德說：“如同瀕臨死亡”——威廉姆斯說：“我
無法向妳描述
我的變化。”——
H. D.說：“壹言難盡。”
黑暗
盤旋在風中，星星
多麽渺小，地平線上
籠罩著城市迷蒙的光霧。
他們早已告訴我們
這條路通向大海，
已將語言
放進我們手中。
每當我們聽見壹輛卡車
風馳電掣般地經過，
留給我們新的沈默，
我們就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
這條路
沒有盡頭，我們難以
到達大海，除非
我們避開終點，跟隨
空中的
老鷹，斜著身子，
沈默地滑行，
最後，飛進幽深的樹林。
但是這條路
延伸著，我們數著
口袋中的詞語，真想知道
假如沒有它們又如何，我們不能
停下腳步，我們知道
有很遠的路要走，有時
我們覺得晚風
吹來了大海的氣息……
14、看了壹小會兒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我以為我正在長出翅膀——
它是壹個繭。
我以為，現在是步入火中的
時刻——
它是深水。
末世論，是我在孩提時
學會的壹個詞：對末日的論證；
面對我的鏡子——不再年輕，
新聞——總是死亡，
狗——從沈睡中醒來，騷動不安，
吠叫著，吠叫著，
不過
在看了壹小會兒之後，我明白了
那不是它：它是
開端。
壹個詞接著壹個詞
越過草地，
向我飄來。
15、喜好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我喜歡發現
不能被直接
看見，而是
安寧、獨特地
處於另壹個自然之中的事物。
玻璃似的海鷗羽毛，隱藏在
白色的肉中：我拔出
壹片片魷魚骨
放進水池中——
仿佛迅速變尖，刺痛了
心靈，但是易碎，現象
悖離了本質。或者壹只水果，比如曼密果，
有粗糙的褐色果皮，和紅黃色的
果肉，而種子：
種子是壹顆木質的石頭，胡桃色，
被精雕細琢，形狀
像壹只巴西果，只是更大壹些，
大得足以充滿
壹只饑餓的手掌。
我喜歡青草多汁的莖，它包裹在
粗糙的葉片中，
也喜歡長笛上
淡黃的光彩，
為炎熱的清晨帶來憂郁和涼爽。
16、氣息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壹種純粹的
忍耐。
樹直挺挺地
跪在
霧中。霧
慢慢
籠罩了山間。
在小鹿
尋覓過蘋果的地方，
白色的蛛網破碎了，青草
倒伏著。
森林
沿著小溪
延伸到山頂，俯瞰著
霧，沒有壹只鳥
飛過。
多麽純粹，這
就是
幸福本身，壹種寧靜的氣息
若有若無。
17、秘密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兩個女孩
在壹句
草率的詩中
發現了生活的秘密。
寫出
這句詩的我，對此卻
壹無所知。她們
（通過另外壹個人）
告訴我，
她們發現了這個秘密，
但不知道它是什麽，
也不知道
這句詩的含義。無疑，
壹個多星期後，
她們就忘記了
這個秘密，
這句詩，以及這首詩的
名字。但我愛她們，
愛她們發現了
我無法發現的，
愛她們愛我
寫下的這句詩，
愛她們遺忘了這個秘密，
從而
在臨死之前，
她們可以
在另外的詩句，
另外的
事件中，
千萬次地重新發現它。愛她們
想了解這個秘密的渴望，
最主要的是，
愛
她們相信
有這樣壹個秘密的
信念。
18、結婚戒指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我的結婚戒指躺在籃子中，
如同躺在井底。
沒有什麽能將它釣起，
讓它回到我的手指。
它躺在
被遺棄的老房鑰匙，
將被釘進墻壁的
釘子，
沒有名字的電話號碼，
以及無所事事的回形針之間。
它不能被丟棄，
因為擔心帶來厄運。
它不能被賣掉，
因為婚姻存在時
壹起都是美好的，雖然那段時間已經消逝。
能否讓工藝師改造它？
將它敲打成明亮的石頭，做成
壹個耀眼的指環，不再用它來代表
無法實現的神聖婚約
或諾言；它只是
我送給朋友的壹件小禮物。
19、海灣戰爭時期在加利福利亞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在蟲害蔓延的案樹間，在被聖誕節的霜
打蔫了的灌木叢間，
園子和山坡因持續五年的幹旱而顯得荒涼。
壹些幻影似的白花
和壹叢又壹叢深淺不壹的粉色花準時開放了——
嬌嫩的繁花。它們像
客人壹樣，快樂地抵達壹如既往的
狂歡節，沒有意識到這壹年發生的事，沒有看到
其他人正穿著喪服。
對某些人而言，蕭條的風景正好撫慰了
恥辱和苦痛。永遠蔚藍的天空
和陽光，如微笑的按鈕，使我們惡心。
而花，附在細弱的枝條上，
比靈敏飛翔的鳥兒更輕盈，
使沈重的心靈
違心地振作起來。
但花兒並不是
希望的象征：它們如此脆弱，
就像我們的抗議壹樣——壹次次抗議
以我們的名義犯下的罪行；是的，年復壹年，它們會回來，
是的，它們樸素地開花，以寧靜的喜悅
面對黑暗時代的
邪惡。它們和它們的存在
是難以言說的靜——是轟炸，曾經，現在，
無疑，將來也是；那種靜，那同時發生的巨大
聲響。沒有承諾被遵守，花兒
不是和平鴿，也沒有彩虹。當戰爭
宣告結束時，其實並沒有結束。
20、迷失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妳從我身邊漂走，
過了很久
我以為妳仍和我在壹起：
妳隨著潮水
靠近岸，
用肘輕輕推醒我，
如同壹艘船觸碰碼頭：
莫非我就是壹個碼頭，
半沈半浮在水中？
交融的喜悅，
使我徹底迷失了，
在我看著月亮沈落，
明白自己將再次
孤獨之前，
潮水已將妳卷走，
淤泥吮吸著
我深灰色的木板，
淡淡的綠色之夢雕零了。
21、侏儒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在這個世上，
侏儒並不比人
矮小，他們能像人那樣走路，
比大多數人更優雅，
他們擁有同樣必死的命運。
他們的美使他們不再是
男人或女人，
除非壹個女人內心擁有
詩的冷艷之火：憑借它，
她能看見他們，憑借它的光，
他們可以了解她，毫無擔憂，
而銀鈴般的情話
將搖曳在他們之間。
22、致壹條蛇
[美]丹尼斯·萊維托芙\倪誌娟譯
小青，我將妳環繞在我的脖子上，
撫摸妳冰涼、跳動的咽喉，
而妳對著我吐信子，鋒利的金色鱗片
閃閃發亮，我感到了
妳在我肩上的沈重，
妳銀質的摩擦聲
在我耳邊低旋——
小青——我向我的同伴發誓，
妳絕對無害！其實
我並不肯定，也不抱此希望，我只是渴望
擁有妳，為了那份快樂——
壹種愉悅
久久蔓延，而葉子搖晃，
妳溜進青草和陰影的
圖案中，我神思恍惚，微笑著
回到壹個黯淡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