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妳會說是杜甫。“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鬥望京華”。半生飄零,心系華夏。
壹九二四年的六月,葉嘉瑩出生在北京的壹座老四合院裏。
此時的中國,風雨飄搖。
葉嘉瑩結婚後不久,便隨丈夫遷至臺灣,開始了她顛沛流離的壹生,直到壹九七四年才得以回國探親。
她寫道“卅年離家幾萬裏,思鄉情在無時已。壹朝天外賦歸來,眼流涕淚心狂喜”。彼時她的心情,用老杜的話說就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同樣的悲苦命運,同樣的家國情懷。
後來,她在學生席幕蓉的陪伴下,終於造訪了消失在大片玉米田中的葉赫水,那是她夢中最美麗的故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或許妳會說是陶淵明。淡泊名利,超凡脫俗。歸國後,葉嘉瑩在南開大學免費教學,並將畢生積蓄3568萬元捐贈給南開大學設立迦陵基金,開展詩詞研究。自己過著壹簞食,壹瓢飲的簡素生活。她卻從不為意,專註教學。當有人問起捐贈的事,她說,不喜歡別人來說,因為誰來說,就帶著自己的觀點,那她就不是她了。
多少年過去了,斐聲海內外,學貫中西的葉先生依然聖潔如蓮,暗香脈脈,兀自亭亭。
也許妳會說是屈原。葉先生姓葉赫那拉,是納蘭性德的後人。高貴華美,持守不屈。掬水月,佩香草,衣袂飄飄而來。對於詩詞,對於生活,亦余心之所善,雖九死其憂末悔。他們壹定有著相似的靈魂。
葉嘉瑩卻說,對她影響最深的是李商隱。
葉嘉瑩十二三歲時,中國內憂外患,百姓流離失所。她在去學校讀書的路上,經常看到凍餓而死的屍體。此時她讀到李商隱的詩:“苦海迷途去未因,東方過此幾微塵,何當百億蓮華上,壹壹蓮華見佛身”。葉嘉瑩感觸很深,她在李商隱的詩中,看到苦難的祖國,看到苦海中的天下蒼生。以致於後來寫下“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
壹世多艱,寸心如水。葉先生十七歲喪母,五十二歲大女兒女婿車禍遇難。小女兒患乳腺癌。丈夫性情暴戾。她以纖弱的肩膀扛起壹家生計。
李商隱同樣命運多舛,少年喪父,靠為別人抄書糶米養活家人。她說“我遭遇到很多人生中的挫折,不幸,均用李商隱的詩壹壹化解”。
葉嘉瑩從小喜愛李商隱的詩,她說李商隱是和杜甫最相似的詩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愛國熱枕。而葉先生每每遭遇不幸,睡夢中夢到詩句,醒來無法繼續時,都是用李商隱的詩接續成篇。
時空交錯中,他們壹定在某壹時刻,曾經攜手穿越苦難。
“壹春夢雨常飄瓦,萬古貞魂倚暮霞”。她是李商隱的知己,卻超脫了李詩的傷感憂郁,以詩詞,以生活,感悟並踐行著“弱德”之美。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葉嘉瑩婚姻不幸,終生未遇見過愛情,她卻在李商隱的詩句中,體味到最美的愛情。
葉嘉瑩自己卻說,她最希望和辛棄疾交朋友,她說辛棄疾雖然不得意,但這個人很有辦法,可以自己娛樂,自己買塊地,自己蓋個房子,種株梅花,鑿個池兒喚個月兒來,他這個人生活中很有情趣的。
原來“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辛棄疾,是這麽個有趣的人。而九十多歲的葉嘉瑩說到這兒,眼神裏也是滿滿的少年感。
他們的相遇,也定有“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吧。
她說,她最想和孔子對話,孔子的語言雖然短,卻充滿了智慧。我想,葉嘉瑩先生便是當代孔子。她這壹生只為壹件事而來,就是把詩詞的美講給每個人聽,給不懂詩的人,開啟壹扇門,把他們接進來,並終生與詩結緣。
葉嘉瑩先生1954年秋,開始在臺灣大學講詩詞,這壹講,就是70多年。後來她受聘於美國哈佛大學,密歇根州立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教學。壹九七八年開始利用暑假時間,自費來中國各大學校講授詩詞。
葉嘉瑩學貫中西,詩詞研究融和中外理論,但她講課深入淺出,深得學生喜愛。席慕蓉曾熱情洋溢地贊美葉嘉瑩開設的詩詞講座是“壹場又壹場心靈饗宴”。
白晝談詩夜講詞,眾生與我***成癡。葉嘉瑩說,當妳走進詩詞的世界,偉大的詩人都成了妳的朋友,蘇東坡、陶淵明、杜甫盡在眼前。“假如生活發生不幸,當妳將之用詩來表達的時候,妳的悲哀就成了壹個美感的客體,就可以借詩消解了……”葉嘉瑩如是說。
無論是杜甫,屈原,陶淵明,還是李商隱,孔子,以及古代許多偉大的詩人,他們的詩詞早已經溶入了葉嘉瑩的血液。她就是詩詞的化身,到這世間,以自身,以生命詮釋著詩詞中的真善美,去引領,去喚醒壹顆顆沈睡的心靈。
詩,讓人心靈不死。
她是穿裙子的士,她是當代最美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