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1644年)三月,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起義軍攻入北京,崇禎帝自縊於煤山。吳偉業時在家中,聞訊後號啕大哭,欲自縊,幸被家人所覺。吳偉業為此大病了壹場。他的好友王翰國約他壹起出家,吳偉業以舍不得家人為由拒絕。王翰國獨自焚書出家。其實當時出家是壹個很好的全節的機會,吳偉業沒有殉國、沒有出家主要是其儒弱的性格決定的,這與他愛慕卞玉京,卻又顧慮娶她的後果如出壹轍。
同年五月,吳偉業在南明弘光朝拜少詹兼侍讀,因與馬士英、阮大鋮不合,僅任職兩月,就認為“天下事不可為”,辭官歸裏。此後的很多年吳偉業就在家鄉太倉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清順治二年(1645年)的春夏之交,南京陷落,弘光小朝廷覆滅。清廷隨即在南京廣征教坊歌女,所有身在樂籍的女子都在侯召之列,而艷名遠播的卞玉京更隨時面臨著被征召的可能。
“昨夜城頭吹篳篥,教坊也被傳呼急。碧玉班中怕點留,樂營門外盧家泣。”假如卞玉京也和尋常女子壹樣,遭逢遽變只知自怨自艾,聽天由命的話,歷史上可能就沒有“卞玉京”這號人物的存在了。然而恰是在這天崩地裂的危難時刻,卞玉京顯示出了過人的膽識與沈著。她雖身在青樓,卻不甘淪為欺侮殺戮同胞的異族的取樂工具,於是悄悄改換了壹身道裝,只帶了少量錢物和壹張最愛的古琴,避過清軍的註意,來到了江邊。
在那裏,卞玉京遇到壹艘丹陽來的民船,就這樣登山船只,順江東下,從隨波逐流的命運中機智地抽身出來。正是:“私更妝束出江邊,恰遇丹陽下諸船。剪就黃絁貪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黃絁”是道服,“綠綺”是琴名,從那之後,卞玉京慣著道裝,自號“玉京道人”,這便是“卞玉京”的來歷。
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卞玉京的入道,分明是被清軍逼出來的,並不說傳說中為了逃避愛情的困擾。卞玉京的這壹身道裝,雖是為了應急才穿上的,其後卻長久地不願脫去,當中正包含了國破山河碎,寧做化外人,不為清朝民的決心。《桃花扇》以史入戲,寫卞玉京因感亡國之痛而斷絕俗塵,入冠為道,雖然有藝術虛構的成份,卻是符合她以女道士自居的初衷的。
所以說,把卞玉京的入道說成單純是為了和吳梅村之間的兒女私情,實在是看低了卞玉京,也抹煞了她這壹身道裝裏包裹著的高潔情操。這個溫婉美麗的才女,為了抗拒清軍的傳召,竟以超乎尋常的勇氣,於兵荒馬亂之間毅然冒險出奔,表示她對滿清殘暴的不滿和反抗。她的膽識和氣節,實在是身受明朝深恩,號稱復社才俊,最終卻屈身事敵的吳偉業所不可比的。
卞玉京這壹走,就離開秦淮河長達五年之久,連吳偉業也無從得知她的音訊。順治七年,壹個偶然的機會,卞玉京作客拂水山莊,主人錢謙益設盛宴招待。錢謙益因為與吳偉業是摯交,知道他與卞玉京的難解情結,便有意撮合他們,邀他壹同赴宴。吳偉業自秦淮別後也是相思成災,念之甚切,接到錢謙益發出的邀請後,很快就來了。
然而,這次卞玉京卻徑自入內室與柳如是交談。錢謙益再三派人延請,卞玉京先是托詞更衣妝點,不久又稱舊疾驟發,異日再訪吳偉業,到最後,終究沒有出現。
吳偉業惆悵若失,又悔恨又是無奈長嘆,黯然神傷之余,唯以四首詩賦寄托相思,詩中寫盡“緣知薄幸逢應恨,卻便多情喚卻羞”的追悔之情,這便是著名的《琴河感懷》四首的來歷。
數月後,卞玉京帶著壹身料峭春寒,攜琴踏春,在虎丘與吳偉業會晤,極訴盡離別之情。那次,卞玉京披淡黃長衣,作道人服,平淡雍容。她說及清人入關後燒殺搶掠的情景時道:“吾洎淪落分也,又復誰怨乎。”然後解琴為吳偉業歌彈壹曲。
卞玉京借著撫琴歌彈傾訴了南京陷落前後自己的親歷親聞,發出了深沈的浩嘆——整個神州河山都已經殘破不堪,自己壹個人的淪落又哪還值得哀怨呢。“翦就黃絁來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這壹曲情出嬋娟,韻著綠綺,卻不拘泥個人恩怨沈浮的血淚悲歌,浸透著對民族興亡的心心牽念和良深感慨,故國之思,黍離之悲,盡在五弦之中,深深震撼了吳偉業。《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這首沈郁蒼涼、寓意深遠的時代悲歌,便是由此而來。
詩中道出了卞玉京在這十年中的情景,點出了清軍下江南、玉京“弦索冷無聲”,壹派淒涼狀況。吳偉業在這首詩中,還用追悔傷感的語氣記述了他與卞玉京的纏綿悱惻、悲切哀惋的愛情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