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顛沛流離的生活對其詩歌創作有何影響?
杜甫的思想,淵源於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1]的儒家思想使杜甫積極入世,體現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良知。在中國古代,絕大多數士人讀書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入仕,即“學而優則仕”。入仕不僅能夠實現“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還可以改變 個人的社會地位和生活狀況,入仕成為縈繞在士人心頭的頭等大事。 杜甫在35歲即天寶五年(746年)入長安求官,次年玄宗詔令天下通壹藝以上的士人到京就選。杜甫決定參加考試。這是壹個以詩賦取士的時代,杜甫對這次考試充滿希望,沒有想到的是,落入由李林甫操縱的壹場騙局,金榜題名指望落空,這次考試無壹人及第。元結《喻友》《新唐書·李林甫傳》《資治通鑒》卷二壹五唐紀三壹對此均有記載。李林甫害怕草野之士對策時指斥他的奸惡,建議由尚書省長官試問。詩人元結等都去應了試。李林甫卻上表稱“野無遺賢”。壹個全國範圍的招賢考試,卻連壹個人才都選不出來,這在我國考試歷史上是空前絕後的。這個事件對杜甫的打擊是不小的,這等於斷絕了杜甫通過科舉而進入仕途的想法,但杜甫是壹個不肯服輸的人,同時又有著“許身壹何愚,竊比稷與契”的宏偉抱負與“憂國憂民無已時,君聖民安死方休 。”杜甫在長安忍受冷嘲熱諷,奔走於權貴之門,謁見王公大臣,想找到壹條入仕的道路。不管他是怎樣的委屈求全,怎樣的忍辱負重,“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幸運之神還是不肯光顧。“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清人楊倫旁批道:“自是腐儒大言,在他人亦不敢說。”唐人往往敢說大言,李杜尤其如此。說他們是“腐儒”,就因為他們不知審時度勢,對所處的時代與自身的環境缺乏清醒的認識。從杜甫的行為來看,更多地還是繼承了孔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論語·憲問》)的執著。杜甫在求官道路上“雖九死其猶未悔”的精神令人聯想起屈原,的確,杜甫在精神實質上像屈原而不像壹般儒家士大夫。“他們的那種追求理想、爭取實現偉大抱負的執著精神和頑強意誌卻是不容輕視的,更何況這理想、抱負中還多少含有活國濟人的進步因素。”[2]體會這些詩句,確實能感到杜甫的壹片真率誠摯,說明自己時時刻刻不忘記君國黎元的純壹精神和忠肝如火的情懷。天寶十載(751年),杜甫迎合玄宗的興趣,作了《雕賦》、《三大禮賦》,玄宗很賞識,召試文章,卻壹拖再拖,沒有結果。後來杜甫又進《封西嶽賦》等。在“野無遺賢”考試之前,開元二十三年(735年)杜甫有過壹次舉進士不第的經歷。舉進士不第則應制舉,應制舉退下則獻賦。他的謀仕方式具有“壹次性”特點。壹次失敗,即不再試。要求壹次比壹次高,路子也壹次比壹次窄。他並不像許多世俗士子屢進考場,非考個進士不可,這足以說明他自視甚高,稟性倔強。直到天寶十四載,44歲的時候,才被封為河西縣(今雲南祥雲附近)的縣尉,這是壹個九品芝麻官,杜甫確實是感到委屈,沒有赴任。改任為右衛率 與以往“竊比稷與契”、“致君堯舜上”的理想相距甚遠,雖有怨言,杜甫還是不得不接受了。 在談到杜甫的人生態度時,人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忠君愛國,人民性;受儒家影響,積極入世。確實,愛國思想是杜甫詩歌創作中的主旋律。這些,從以上事實分析,本也不錯。但作為壹個“集大成”的人,創作生涯從少年直至逝世時,杜甫的詩歌決不會只有壹種色彩,思想也決不會是異口同聲的儒家教條,壹成不變的鐵板壹塊。杜甫的壹生仿佛水中的白萍,從南飄到北,由東浮至西,連壹個固定的居所也沒有。而在他浪跡天涯的歷程中始終不變的是憂國憂民的博大情懷。在杜甫身上,除了雖身經顛沛流離而始終不忘君國蒼生的積極入世精神,還有與之對立的隱逸成份,釋道思想。在歷史上,杜甫得到了來自兩方面的認可,統治者需要這樣壹個“壹飯未嘗忘君”的“詩聖”,人民歡迎這樣壹位與他們心息相通的詩人。這讓我們評說有些困難。這更說明了杜詩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中國古代士大夫的隱逸思想大多皆因用世不得而產生,並且其產生有著這樣的軌跡,即用世不得而轉向憤世,憤世不過是徒然增加自己的痛苦罷了,於是又轉向避世乃至於忘世。這在哲學上就表現為從孔子儒學走向道家莊學。”[3]壹個人要經受得住打擊,用現在的話說叫“挫折教育”。杜甫是壹個能夠經受得住打擊的人。開元二十三年,杜甫從吳越回到了鞏縣,再到長安去應試。這時他已經自許多為“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懷抱著扶危濟世的願望。希望能夠考中,結果還是落第 了。 這次考場蹭蹬,對杜甫並有沒有什麽打擊。正像後來他安慰別人落第時所寫的,不過是“暫蹶霜蹄未為失”(《醉行歌》)。在晚年寫的《壯遊》中對這件事有所記載,應試前杜甫很自負,“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將前代大文學家們全沒有放在眼裏。但是卻“忤下考功第”了。然而,這只是初試鋒芒的挫折,他並未氣餒得壹撅不振,而是很快又振作精神,無論做什麽事情,良好的心態很重要。良好的心態是成功必不可少的基石。現在流行壹句話:年輕沒有失敗,只要亮出妳自己。或許正是因為年輕,杜甫才會有處變不驚、敗而不餒的可貴素質。壹個人若想在社會上生存,必須具備靈活變通的適應能力。綜觀杜甫的壹生,很容易給人壹種認死理的印象,似乎什麽時候都是壹個倔老頭。其實不是。我們看《奉濟驛重送嚴公四韻》:“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列郡謳歌惜,三朝出入榮。江村獨歸處,寂寞養殘生。”嚴公,即嚴武,曾兩度為劍南節度使。文才武略,品性與杜甫相投。寶應元年四月,肅宗死,代宗即位,六月,嚴武被召,可謂連奉三朝,此時,杜甫贈詩送別。“列郡謳歌”、“三朝出入”,這是杜甫做夢都想著的事,但看開了,也就沒什麽了。杜甫沒有寫出“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壹蓑煙雨任平生。”(蘇軾《定風波》)的曠達之作,其人生態度也有通達的壹面。壹個人的壹生,總要善於調節自己,要能進能退,能官能民,能貴能賤。總是汲汲於進取不行,弦始終繃得緊緊的,總有崩潰之時。當然,走向其反面也不行。儒、道思想各有所宗。《禮記·雜記下》曰:“張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張,文武弗為也。壹張壹弛,文武之道也。”[5]這首《重送嚴公》對自己生活的描述,雖有些悲切淒楚,但心態是好的,是正確的,對人生領悟得很透,以至於有歸隱田園之意。 其實,杜甫早就有歸隱田園之意。“困守長安的十年裏,在杜甫的內心或所作的詩作中,主要就交織著兩個矛盾的主題:壹是積極幹求,希望有權位者汲引自己;壹是要高蹈避世,去過遠離政治的隱逸生活。”[3]杜甫前後兩次落第,其性質是不同的。第壹次是發揮不佳,屬於偶然因素,第二次做了“野無遺賢”陰謀的犧牲品,屬於必然因素。困守長安十年,求仕效果壹般,尤其還要蒙受壹些非親歷者難以想象的屈辱,這對於壹個自尊心很強的讀書人來說,心理壓力不能沒有。《醉時歌》、《白絲行》、《貧交行》等作品都是這段時間心理狀態的描述。滿腹經綸而找不到用武之地,積極進取的濟世之誌屢屢受挫,苦悶和激憤使杜甫經常萌生退而歸隱的念頭。應制舉落第第二年,杜甫在《奉贈韋左承丈二十二韻》表示自己“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要去過“白鷗沒浩蕩,萬裏誰能馴”的退隱生活。另外還有《重過何氏》其五、《曲江三章章五句》其三、《玄都壇歌寄元逸人》、《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諸官》等都流露了隱逸思想。可以用天寶六載(747七)杜甫赴長安應制舉的時間為界,將杜甫壹生的隱逸思想劃分為前後兩個階段。杜甫前期的求仙隱逸思想以道家成份為主,原因是受了道教熱情很高的道教徒李白的影響,杜甫隱逸的第壹步即邁入了煉丹求仙的道家路上。杜甫後期的隱逸思想中道家因素減少,釋家思想因素增大,入蜀後詩中流露欲皈依空門的篇目更明顯增加,“漂然薄遊倦,始與道侶敦”(《贈蜀僧間丘師兄》),和釋子的交往更多了,甘於淡泊不為物役,新到壹地,常去尋訪當地的高僧,“遊寺可終焉”(《回棹》),往往流連忘返。杜甫退隱思想在隴右詩中表現非常突出。隴右詩作中盡管到處彌漫著悲傷愁苦的色彩,但只要壹說隱士和歸隱,詩人就會情不自禁地表現出壹種深切的向往之情,流露出壹股輕松的情致。這些足以說明杜甫人生態度是多元的,也體現了杜甫詩歌的復雜與多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