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沈沈的夜裏,
前面壹片荒郊。 走盡荒郊, 便是人們的道。
呀!黑暗裏歧路萬千, 叫我怎樣走好?
“上帝!快給我些光明罷, 讓我好向前跑!”
上帝慌著說,“光明? 我沒處給妳找!
妳要光明, 妳自己去造!”
世界的花 宗白華
世界的花
我怎能采擷妳? 世界的花 我又忍不住要采得妳! 想想我怎能舍得妳
我不如壹片靈魂化作妳!
晚禱(其二)
——呈敏慧 梁宗岱
我獨自地站在籬邊。
主啊,在這暮藹的茫昧中。 溫軟的影兒恬靜地來去, 牧羊兒正在開始他野薔薇的幽夢。 我獨自地站在這裏, 悔恨而沈思著我狂熱的從前, 癡妄地采擷世界的花朵。 我只含淚地期待著—— 祈望有幽微的片紅 給春暮闌珊的東風 不經意地吹到我的面前; 虔誠地輕謐地 在黃昏星懺悔的溫光中 完成我感恩的晚禱。
葬 我
朱 湘
葬我在荷花池內,
耳邊有水蚓拖聲, 在綠荷葉的燈上 螢火蟲時暗時明——
葬我在馬纓花下, 永作著芬芳的夢—— 葬我在泰山之巔, 風聲嗚咽過孤松——
不然,就燒我成灰, 投入泛濫的春江, 與落花壹同漂去 無人知道的地方。
蛇 馮至
我的寂寞是壹條長蛇,
靜靜地沒有言語。 妳萬壹夢到它時, 千萬啊,不要悚懼!
它是我忠誠的侶伴, 心裏害著熱烈的鄉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妳頭上的、濃郁的烏絲。
它月影壹般輕輕地 從妳那兒輕輕走過; 它把妳的夢境銜了來, 像壹只緋紅的花朵!
東方的瑪利亞
——獻母親
殷夫
妳是東方的聖瑪利亞,
我見釘在三重十字架之上, 妳散披著妳苦血的黃發, 在侮辱的血泊默禱上蒼。
妳迸流妳酸苦淚水, 凝視著蒼天浮雲, 衣白披星的天使, 在雲端現隱。
妳生於幾千年來高樓的地窖,
妳長得如永不見日的蒼翠地草, 默靜的光陰逝去。 妳合三重十字架同倒。
別丟掉 林徽音
別丟掉
這壹把過往的熱情, 現在流水似的,
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嘆息似的渺茫, 妳仍要保持著那真! 壹樣是明月, 壹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 只有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妳向黑夜要回 那壹句話—— 妳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著 有那回音!
水手
劉延陵
月在天上,
船在海上, 他兩只手捧住面孔, 躲在擺舵的黑暗地方。
他怕見月兒眨眼, 海兒掀浪,
引他看水天接處的故鄉。 但他卻想到了 石榴花開得鮮明的井旁, 那人兒正架竹子, 曬她的青布衣裳。
她這壹點頭
曹葆華
她這壹點頭,
是壹杯薔薇酒; 傾進了我的咽喉, 散壹陣涼風的清幽; 我細玩滋味,意態悠悠, 像湖上青魚在雨後浮遊。
她這壹點頭,
是壹只象牙舟; 載去了我的煩愁, 轉運來茉莉的芳秀; 我佇立臺階,情波蕩流, 剎那間瞧見美麗的宇宙。
花和樹
方敬
美麗的島,
撐開彩色的陽傘。 擊響歡愉的鼓。
我心中帶來的杜鵑花呵, 我把妳贈與相思樹, 讓樹敞開胸懷把妳摟住。
我心中帶回的相思樹呵, 我把妳送給杜鵑花, 讓花的紅唇吻妳的胸脯。
杜鵑花戀慕著遠島, 相思樹傾愛著遙山, 花和樹呵,有情的眷屬。
聞壹多
紅燭啊!
流罷,妳怎能不流呢? 請將妳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間, 培出慰藉底花兒,“ 結成快樂的果子!
紅燭啊! 妳流壹滴淚,灰壹分心。 灰心流淚妳的果, 創造光明妳的因。
紅燭啊! “莫問收獲,但問耕耘。”
掐花
廢名
我學壹個摘花高處賭身輕,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壹瓣花兒, 於是我把他壹口飲了。 我害怕我將是壹個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裏淹死了, 明月出來吊我, 我欣喜我還是壹個凡人 此水不現屍首, 壹天好月照徹壹溪哀意。
妝臺
廢名
因為夢裏夢見我是個鏡子,
沈在海裏他將也是個鏡子, 壹位女郎拾去, 她將放上她的妝臺。 因為此地是妝臺, 不可有悲哀。
滬之雨夜
林庚
來在滬上的雨夜裏
聽街上汽車逝過 檐間的雨漏乃如高山流水 打著柄杭州的油傘出去吧
雨水濕了壹片柏油路 巷中樓上有人拉南胡 是壹曲似不關心的幽怨 孟姜女尋夫到長城
笑
朱大柟
赤霞紗裏跳著壹炷笑,
輕盈的,是紅燭的火苗, 有的笑,溫慰妳暗淡的長宵。
翠羽湖裏搖壹朵花, 清臒的,是白蓮的新苞, 有的笑,清醒妳昏沈的初曉。
青銅鞘裏躍著壹柄笑, 霍霍的,是雪亮的寶刀, 有的笑,割絕妳靈府的逍遙。
老馬
臧克家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它橫豎不說壹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 它把頭沈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淚只往心裏咽, 眼裏飄來壹道鞭影, 它擡起頭望望前面。
我愛這土地
艾青
假如我是壹只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問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面。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礁石
艾青
壹個浪,壹個浪
無休止地撲過來 每壹個浪都在它腳下 被打成碎沫,散開它的臉上和身上
像刀砍過的壹樣
但它依然站在那裏 含著微笑,看著海洋
珠貝
艾青
在碧綠的海水裏
吸取太陽的精華 妳是虹彩的化身 璀璨如壹片朝霞
凝思花露的形狀
喜愛水晶的素質 觀念在心裏孕育 結成了粒粒珍珠
四季
孫藝秋
為什麽偏愛冬天的雪花?
多半是曾被春花貽誤?
有壹串日月曾到我心上來過, 敲不開緊閉的門,在落花中
寂寞地走過這悠長的路。
荷葉上殘留著壹滴別時的清露, 問第壹片紅葉, 秋風要吹向何處?
新秋
孫藝秋
殘忍地把秋葉染得滿身思念,
因而又使妳思念夢裏的秋葉。 九月呢?還是十月?到溪水上
去尋找新秋的第壹個眼色。
新紅葉還記得白雲邊的離別, 誰知道竟留下了當時的明月。 三年呢?還是五年?在思念中
我詢問又壹個生疏的季節。
寂寞
卞之琳
鄉下孩子怕寂寞,
枕頭邊養壹只蟈蟈; 長大了在城裏操勞, 他買了壹個夜明表。
小時候他常常羨艷,
墓草做蟈蟈的家園; 如今他死了三小時, 夜明表還不曾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