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惠特曼
曹雪芹壹生只出版了壹部小說——《紅樓夢》,因此被稱為中國最偉大的作家之壹。而在美國,也有壹位詩人,壹生只出版了壹部詩集,但是卻被稱為美國最偉大的詩人,這個人就是惠特曼,而這本書叫做《草葉集》。區別於之前美國高雅派詩人對於英國詩歌的模仿,區別於那些所謂高雅的、吟風弄月的、抒發小情緒的詩歌風格,惠特曼自成壹格,創造了壹種被稱為自由體的詩歌。他善用短句的多端變化,重疊句、平行句的頻繁使用,隨處可見的象征意向,使得惠特曼的詩如壹股清流註入美國詩壇。他不局限於宮廷風月之事,而是更加喜歡用細致的語言描繪勞動人民生活,在平凡而又偉大的生活中發現點滴精妙的詩意。語言元素更是多樣,惠特曼善於運用勞動人民的口語,對外來語的運用也是大膽而又細膩。正是由於惠特曼的出現,美國詩歌得以以壹種驕傲的姿態獨立起來,在世界詩壇上擁有自己的壹方土地。認真讀了惠特曼的壹個詩歌集(我讀的這本是李視歧翻譯的,讀完之後將自己喜歡的詩歌在網上找到了楚圖南的譯版,個人還是比較喜歡楚圖南的翻譯)之後,總結了壹下,最喜歡的有三首:《壹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我聽見美國在唱歌》、《啊,船長,我的船長》。原因為何?請聽我細細道來。(壹)《壹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壹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我看出它在壹個小小的海洲上和四面隔絕,我看出它怎樣向空闊的四周去探險,它從自己的體內散出壹縷壹縷壹縷的絲來。永遠散著——永不疲倦地忙迫著。而妳,啊,我的靈魂喲,在妳所處的地方,周圍為無限的空間的海洋所隔絕,妳不斷地在冥想、冒險、探索,尋覓地區以便使這些海洋連接起來,直到妳需要的橋梁做成,直到妳下定了妳柔韌的鐵錨,直到妳放出的遊絲掛住了什麽地方,啊,我的靈魂喲!TED曾做了壹個實驗,將這首詩用不同的情感朗讀錄成音頻,給三個不同的動畫工作室,讓他們根據音頻制作動畫,這是網址:/v/35829478。在第壹個制作中,“我”猶如天神壹般審視著蜘蛛,就想靈魂審視著肉體,我看到的是壹個掙脫的靈魂的舞蹈,它冷靜而又瘋狂,它在暗處靜靜觀察,卻從未忘記反抗,它將肉體置於孤島,用美國人特有的探索與自由的意誌審視著四周,壹刻不停地從體內散出壹縷縷絲來,“永遠三者——永不疲倦地忙迫著”,甘於孤獨的蜘蛛,不甘寂寞的靈魂,冷靜而又堅決地構成了這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惠特曼實在是壹個平凡的個體,印刷廠學徒、教師、記者、內政部職員......甚至在《草葉集》最初發行的那幾年裏,這部鴻篇巨著並未受到大家的喜愛,他和它的作品都像這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壹樣,在每壹篇方寸之地不知疲倦地散出壹縷縷絲來,用躁動的,不甘寂寞的靈魂,壹點壹點地探索與碰觸,用獨屬於自己的語言解讀著這個世界,從這壹點來說,惠特曼是壹個將感受立足於現實主義的浪漫主義詩人,我們把他叫做超驗主義派的詩人,這也符合他生活的那個時代——超驗主義與現實主義間的變革時期。我們來看看超驗主義的定義:超驗主義(transcendentalism)的核心觀點是主張人能超越感覺和理性而直接認識真理,強調直覺的重要性。認為人類世界的壹切都是宇宙的壹個縮影--"世界將其自身縮小成為壹滴露水"(愛默生語)。超驗主義者強調萬物本質上的統壹,萬物皆受"超靈"制約,而人類靈魂與"超靈"壹致。這種對人之神聖的肯定使超驗主義者蔑視外部的權威與傳統,依賴自己的直接經驗。"相信妳自己"這句愛默生的名言,成為超驗主義者座右銘。這種超驗主義觀點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助於打破加爾文教的"人性惡"、"命定論"等教條的束縛,為熱情奔放,抒發個性的浪漫主義文學奠定了思想基礎。惠特曼無疑具有這樣的特質,他平凡、冷靜、孤傲、溫柔而又獨特,關於超驗主義的定義更是讓我再次看到了第壹個制作中,那個超脫於蜘蛛本身的,凝視著的眼睛,妳知道,這個詩人,在大多數人說“不”的時候,在其他詩人對他的理論不屑壹顧看不上眼的時候,他是清醒的,“相信妳自己”,他做得很到位,這是壹個冷靜的、堅忍的、狂熱的靈魂。第二個制作就比較直白了,可能是由於朗誦者那徐徐道來的舒暢,不同於第壹個制作中的掙紮,使得制作者可以放下心來慢慢思考,於是這裏面沒有蜘蛛,而是變成了壹個真正的人,探索的鏡頭雜亂而模糊,就像是立於孤島上的蜘蛛像大海拋出壹根根銀絲,迷茫而雜亂猶如肉體所處的環境,而慶幸的是,那個永遠明亮冷靜的靈魂依然在,在迷霧中壹閃壹閃,堅定地。拋出的絲也表現得更加具體——邁向遠方的腳步,穿著拖鞋——依舊不起眼——但毫不遲疑。也許這就是詩人自己,壹生流轉於世間,不斷地拋出絲線,“直到妳需要的橋梁做成,直到妳下定了妳柔韌的鐵錨,直到妳放出的遊絲掛住了什麽地方”,用靈魂認識靈魂,“啊,我的靈魂喲!”,特別喜歡最後壹句“O my soul.”時,放射的光芒。第三個制作我不是很喜歡,太過死板而又堅硬,在這裏不做闡述。(二)《我聽見美國在唱歌》我聽見美國在歌唱,我聽見各種各樣的歌,那些機械工人的歌,每個人都唱著他那理所當然地快樂而又雄偉的歌,木匠壹面衡量著他的木板或房梁,壹面唱著他的歌,泥水匠在準備開始工作或離開工作的時候唱著他的歌,船夫在他的船上唱著屬於他的歌,艙面水手在汽船甲板上唱歌,鞋匠坐在他的凳子上唱歌,做帽子的人站著唱歌,伐木者的歌,牽引耕畜的孩子在早晨、午休或日落時走在路上唱的歌,母親或年輕的妻子在工作時,或者姑娘在縫紉或洗衣裳時甜美地唱著的歌,每個人都唱著屬於他或她而不屬於任何其他人的歌,白天唱著屬於白天的歌--晚上這壹群體格健壯、友好相處的年輕小夥子,就放開嗓子唱起他們那雄偉而又悅耳的歌。(鄒絳譯)沒有找到楚圖南翻譯的版本,可能是網址問題,不過這個版本我也是蠻喜歡的,翻譯出了悠閑散漫而又舒暢的風格。很喜歡這首詩的立意——美國的歌唱,落實到實際生活中,便是每個平凡的靈魂的歌唱,這種歌唱,讓人讀來不免神清氣爽。這首詩中的惠特曼像古希臘時期的吟遊詩人壹般,流浪而瀟灑,只是不述傳奇,只講平凡。用《我聽見美國在唱歌》做題目,讓我覺得惠特曼有些可愛,這樣頑皮而又直白的告白,像是少年傻乎乎的那句“我喜歡妳”,而這首詩也如情人單純的頌歌,閑散而自如,散發著青澀美好的氣息。機械工人的歌、木匠的歌、泥水匠的歌、船夫的歌、水手的歌、鞋匠的歌、做帽子的人的歌、伐木者的歌、牧童的歌、婦女的歌、白天的歌、小夥子的歌......沒有多余的闡述,沒有華麗的詞藻,我聽見了,美國在唱歌。我似乎看見詩人如放學回家的孩童好奇而又歡快地在奔跑中和著壹路的歌聲,又似乎像《壹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裏的蜘蛛壹樣,在摸索中建構壹個個橋梁,抵達壹個個彼岸,卻又像陷入愛情的少年清脆的呢喃,慢慢勾勒出這個國家的額頭、明眸、鼻梁、嘴唇......這是惠特曼眼中的美國,散發著自由與歡樂的氣息,散發著獨立靈魂的芬芳,這種細語綿長的純情,讓妳不得不跟著他的腳步吟遊,跟著他的喜愛去喜愛。(三)《啊,船長,我的船長》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港口已經不遠,鐘聲我已聽見,萬千人眾在歡呼吶喊,目迎著我們的船從容返航,我們的船威嚴而且勇敢。可是,心啊!心啊!心啊!哦,殷紅的血滴流瀉,在甲板上,那裏躺著我的船長,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哦,船長,我的船長!起來吧,請聽聽這鐘聲,起來,——旌旗,為妳招展——號角,為妳長鳴。為妳,岸上擠滿了人群——為妳,無數花束、彩帶、花環。為妳熙攘的群眾在呼喚,轉動著多少殷切的臉。這裏,船長!親愛的父親!妳頭顱下邊是我的手臂!這是甲板上的壹場夢啊,妳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我們的船長不作回答,他的雙唇慘白、寂靜,我的父親不能感覺我的手臂,他已沒有脈搏、沒有生命,我們的船已安全拋錨碇泊,航行已完成,已告終,勝利的船從險惡的旅途歸來,我們尋求的已贏得手中。歡呼,哦,海岸!轟鳴,哦,洪鐘!可是,我卻輕移悲傷的步履,在甲板上,那裏躺著我的船長,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江楓譯)這首詩我很喜歡,但不是很敢寫,因為覺得自己可能不夠資格,每讀完壹遍都需要休息——歡呼下的悲傷沈重得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以至於現在不願意再細細品味。怎麽會有人對惠特曼的詩不屑壹顧?他明明是挖掘情感的高手,有時四兩撥千斤,有時穩紮穩打,有時步步為營,像沼澤壹般將妳壹寸寸地拉進他的情感世界,他如果在地獄裏翻滾,也必將讓妳感受到切骨之痛。妳知道的,就像詩中的描寫,美國在亞伯拉罕?林肯遇刺之後,失去了他們的領航的“船長”。亞伯拉罕·林肯(英語:Abraham Lincoln,1809年2月12日-1865年4月15日),美國政治人物,第16任美國總統,其任總統間,美國爆發內戰,史稱南北戰爭。林肯廢除了南方各州的奴隸制度,但南北戰爭之後北方有幾個支持聯邦政府的州卻仍被林肯允許可繼續保有奴隸制度。林肯擊敗了南方分離勢力,維護了美利堅聯邦及其領土上不分人種人人生而平等的權利。內戰結束後不久,林肯遇刺身亡,是第壹個遭到刺殺的美國總統,也是首位***和黨籍總統,曾位列最偉大總統之壹。美國線上曾於2005年舉辦票選活動——《最偉大的美國人》,林肯被選為美國最偉大的人物中的第二位。被美國的權威期刊《大西洋月刊》評為影響美國的100位人物第1名。最新版5美元紙幣正面就是:亞伯拉罕·林肯的照片。我覺得有必要再次回顧林肯的事跡簡介,因為只有如此,才可以懂得船長之於海員——林肯之於美國的深刻意義——最偉大。接下來的闡述都以這壹象征意義為前提,感受惠特曼對於林肯總統的反思、感恩、悼念之情。全詩分為三個部分,冒險歸來的船緩緩靠岸,最終拋錨碇泊。第壹部分。情感熾烈,壹次英雄的航船即將勝利地結束,“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也許在未見到這岸邊洶湧的人群時,“我”的心裏僅僅是低沈的哀傷,而當船即將停泊,心中的哀傷幾乎要變成激憤了,壹邊是“萬千人眾在歡呼吶喊”,而另壹邊“在甲板上,那裏躺著我的船長,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艱難而偉大的航程終於勝利結束,“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然而船長,我的船長,卻永遠地冰冷長眠,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詩人的情感變得濃烈洶湧,人生的遺憾與悲痛不過在於“來不及”,風雨中長久的戰鬥之後,終於圓滿,但船長卻再也無法感受,南北戰爭中的林肯總統,就如這船長壹般,英勇而堅毅地完成了兇險的航行,他是人民、壹個國家、甚至壹個民族的領袖,這樣壹個人物,這樣壹個偉大的“船長”,在歡呼的人群中,卻已然倒下、死去、冷卻。這壹部分的結尾,作者的悲痛之情、哀婉之情達到這壹部分的頂端,然後順勢而上進入下壹小節——“哦,船長,我的船長!起來吧,請聽聽這鐘聲,起來,——旌旗,為妳招展——號角,為妳長鳴。為妳,岸上擠滿了人群——為妳,無數花束、彩帶、花環。為妳熙攘的群眾在呼喚,轉動著多少殷切的臉”,強烈的呼喚如同來自靈魂的吶喊,多希望妳可以看看,就像微博上所說——“這盛世,如妳所願”,可妳卻再也無法醒來。“這裏,船長!親愛的父親!妳頭顱下邊是我的手臂!這是甲板上的壹場夢啊,妳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這裏的詩人幾近癲狂,父親、船長本是兩個詞,但在詩人近乎語無倫次的語言中,“林肯總統、船長、父親”三個概念幾乎是自然而然地統壹在了壹起,那麽親近、那麽熱烈、那麽痛苦。第三節中的詩人在極度的癲狂之中慢慢平靜下來,如同野獸在密林中舔舐傷口,又如同在暗夜潮濕的土地上感受脈搏的跳動,這是鈍器相互碰撞的回聲,如同巴黎聖母院裏卡西莫多敲響的鐘。作者不同於前兩個部分的描寫,而是先從描寫船長著手,再壹次回顧了整個航行的歷程——“船長”頭顱下邊是“我”的手臂——感受不到的手臂,歷史的沈重需要被銘記,激烈過後更多的是埋藏於心底的痛苦,在心靈的密林裏,放置壹個永不開啟的棺木,“歡呼,哦,海岸!轟鳴,哦,洪鐘!可是,我卻輕移悲傷的步履,在甲板上,那裏躺著我的船長,他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卻”。“我”將要離開,繼續生活,卻清楚地聽見歷史的洪流發出雷鳴般的轟響,這是怎樣壹種哀痛,不似前兩節的激烈,卻將情感升華到極限——我本不願妳陪我吶喊,卻在記憶的地獄中蜷縮。詩人對於林肯總統的悼念與熱愛達到極致。惠特曼無疑是偉大的,這是壹種“漫步前行”的偉大。他猶如壹只無聲的堅忍的蜘蛛,用靈魂的高度審視著自己,用赤子之心感受著這個他深愛的國家;他老練猶如盤絲洞的蜘蛛將妳壹步步拉入情感的泥石流,又單純如同嬰孩吟唱著無憂無慮的童謠;他如庸庸世人壹般極其平凡,又如跳躍草葉的蚱蜢欣賞自己光滑的鉗。我喜歡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