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陸遊《臨安春雨初霽》
今譯在小樓上臥聽壹夜風雨,到了天膽,深巷中傳來聽賣杏花的聲音。
賞析這是陸遊六十二歲在臨安所作。詩句寫了江南的春夜,通過杏花春雨表現了臨安的獨特風光。這壹聯妙在“壹氣貫註,生動有致”(朱東潤《陵遊選集》)。其上下句不是孤立寫兩事兩景,而是互相承接,寫事物的前後關連,在詩律中稱之為“流水對”。正是這壹夜淅瀝的春雨滋潤杏花開放,明朝小街深巷才有杏花叫賣。此聯意境清新,富於美的意蘊,但聯系全詩看,亦有情春感世之意。故清人舒位《書〈劍南詩集〉》雲:“小樓深巷賣花聲、七字春愁隔夜生。”
原作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壹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臨安春雨初霽 陸遊
世味年來薄似沙,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壹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聽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陸遊的這首《臨安春雨初霽》寫於淳熙十三年(士186),此時他已六十二歲,在家鄉山陰(今浙江紹興)賦閑了五年。詩人少年時的意氣風發與壯年時的裘馬清狂,都隨著歲月的流逝壹去不返了。雖然他光復中原的壯誌未衰,但對偏安壹隅的南宋小朝廷的軟弱與黑暗,是日益見得明白了。這壹年春天,陸遊又被起用為嚴州知府,赴任之前,先到臨安(今浙江杭州)去覲見皇帝,住在西湖邊上的客棧裏聽候召見,在百無聊賴中,寫下了這首廣泛傳誦的名作。
自淳熙五年孝宗召見了陸遊以來,他並未得到重用,只是在福建、江西做了兩任提舉常平茶鹽公事;家居五年,更是遠離政界,但對於政治舞臺上的傾軋變幻,對於世態炎涼,他是體會得更深了。所以詩的開頭就用了壹個獨具匠心的巧譬,感嘆世態人情薄得就像半透明的紗。世情既然如此澆薄,何必出來做官?所以下句說:為什麽騎了馬到京城裏來,過這客居寂寞與無聊的生活呢?
“小樓”壹聯是陸遊的名句,語言清新雋永。詩人只身住在小樓上,徹夜聽著春雨的淅瀝;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傳來了叫賣杏花的聲音,告訴人們春已深了。綿綿的春雨,由詩人的聽覺中寫出;而淡蕩的春光,則在賣花聲裏透出。寫得形象而有深致。傳說這兩句詩後來傳入宮中,深為孝宗所稱賞,可見壹時傳誦之廣。歷來評此詩的人都以為這兩句細致貼切,描繪了壹幅明艷生動的春光圖,但沒有註意到它在全詩中的作用不僅在於刻畫春光,而是與前後詩意渾然壹體的。其實,“小樓壹夜聽春雨”,正是說綿綿春雨如愁人的思緒。在讀這壹句詩時,對“壹夜”兩字不可輕輕放過,它正暗示了詩人壹夜未曾入睡,國事家愁,伴著這雨聲而湧上了眉間心頭。李商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是以枯荷聽雨暗寓懷友之相思。晁君誠“小雨秩瞬幻攏?臥聽贏馬乾殘芻”,是以臥聽馬吃草的聲音來刻劃作者徹夜不能入眠的情景。陸遊這裏寫得更為含蓄深蘊,他雖然用了比較明快的字眼,但用意還是要表達自己的郁悶與惆悵,而且正是用明媚的春光作為背景,才與自己落寞情懷構成了鮮明的對照。在這明艷的春光中,詩人在作什麽呢?於是有了五六兩句。
“矮紙”就是短紙、小紙,“草”就是草書。陸遊擅長行草,從現存的陸遊手跡看,他的行草疏朗有致,風韻瀟灑。這壹句實是暗用了張芝的典故。據說張芝擅草書,但平時都寫楷字,人問其故,回答說,“匆匆不暇草書”,意即寫草書太花時間,所以沒功夫寫。陸遊客居京華,閑極無聊,所以以草書消遣。因為是小雨初霽,所以說“睛窗”,“細乳”即是沏茶時水面呈白色的小泡沫。“分茶”指鑒別茶的等級,這裏就是品茶的意思。無事而作草書,睛窗下品著清茗,表面上看,是極閑適恬靜的境界,然而在這背後,正藏著詩人無限的感慨與牢騷。陸遊素來有為國家作壹番轟轟烈烈事業的宏願,而嚴州知府的職位本與他的素誌不合,何況覲見壹次皇帝,不知要在客舍中等待多久!國家正是多事之秋,而詩人卻在以作書品茶消磨時光,真是無聊而可悲!於是再也捺不住心頭的怨憤,寫下了結尾兩句。
陸機的《為顧彥先贈婦》詩中雲:“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不僅指羈旅風霜之苦,又寓有京中惡濁,久居為其所化的意思。陸遊這裏反用其意,其實是自我解嘲。“莫起風塵嘆”,是因為不等到清明就可以回家了,然回家本非詩人之願。因京中閑居無聊,誌不得伸,故不如回鄉躬耕。“猶及清明可到家”實為激楚之言。偌大壹個杭州城,竟然容不得詩人有所作為,悲憤之情見於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