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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康震老師商榷 :“床前明月光”的“床”是“井欄”還是“臥具”

在2021年中央電視臺舉辦的《中國詩詞大會》第六季第二場節目中,當進行到“擂主爭霸賽”時,有壹道圖畫線索題,由解說嘉賓康震老師現場作畫,主題詞是“天、地、日、月”。當作“地”畫時,康老師畫了壹個文人坐在石階上,後面是壹間房屋,右邊是壹口井,井口有圍欄,天上有壹輪明月。答案是唐代大詩人李白《靜夜思》中的詩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很顯然,康震老師是把“床前明月光”中的“床”,當作了“井上圍欄”來理解。

那麽,此句中的“床”,究竟是“井上圍欄”,還是“供人睡臥的家具”?

李白的《靜夜思》全詩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此詩作於唐玄宗開元十四年(公元726年)九月十五日的揚州旅舍,當時李白26歲。在壹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詩人擡頭仰望天空壹輪皓月,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寫下了這首傳誦千古、中外皆知的名詩。

?對詩的首句“床前明月光”中“床”的理解,近些年爭議較大。壹些人提出了“井上圍欄”的解釋,其根據是辭書上對“床”的釋義中,除了“供人睡臥的家具”的義項外,還有“井上圍欄”的義項。並認為唐代臥室的窗子小,月光照不進室內,因而李白的這句詩寫的是井邊月光。

?對此,似有辨析的必要

? 首先,從“床”釋義的語言環境看,此句中的“床”應是“供人睡臥的家具”,而不是“井上圍欄”。

?《辭海》中釋義“井上圍欄”,舉的例句是古樂府《淮南王篇》中的詩句“後園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綆汲寒漿”,寫井上的圍欄是用銀子做的,汲水的器皿是金色的,汲水的繩索是白色的,極寫井具的豪華,以突出淮南王生活的豪奢。

?其他寫“床”為“井上圍欄”的詩句還有:南朝·蕭綱《代樂府·雙桐生空井》中的“季月雙桐井,新枝雜舊株。晚葉藏棲鳳,朝花拂曙烏。還看西子照,銀床牽轆轤”;南朝?梁詩人庾肩吾《九日傳宴》詩中的“玉醴吹巖菊,銀床落井桐”;唐代詩人李商隱《富平少侯》詩中的“不收金彈拋林外,卻惜銀床在井頭”;唐代詩人李賀《後園鑿井歌》中的“井上轆轤床上轉,水聲繁,弦聲淺”(此處應作“轆轤架子”解);五代《花蕊夫人宮詞》中的“雞人報曉傳三唱,玉井金床轉轆轤”等。

這些詩句中的“床”都是“井上圍欄”的意思。不過,聯系前後詩句看,它們都和“井”有關系,很明顯的,此處的“床”是“井”的配套用具。

?但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及後面的詩句,並沒有壹點與“井”有關系的詞語,因而不能作“井上圍欄”講。

?從李白所處的時代看,“床”作為“供人睡臥的家具”是很普遍的。

?早在漢魏南北朝時期,寫“床”作臥具用的詩句就有很多,如:“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三國?魏詩人曹丕《代劉勛妻王氏雜詩》中有“翩翩床前帳。張以蔽光輝”,北朝樂府《木蘭辭》:“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這些詩句中的“床”,都是指的“臥具”。

?與李白同時代的詩人杜甫,在詩中多次寫到“床”,如《寄韓諫議註》“今我不樂思嶽陽,身欲奮飛病在床”,《促織》寫道:“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床下夜相親。”《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寫有“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這些詩句中的“床”都是指“臥具”。與李白同時代的詩人岑參在《送孟孺卿落第歸濟陽》寫有“客舍少鄉信,床頭無酒錢”,“床”也是指的“臥具”。

?李白在他另壹些詩裏更多次提到“床”。如《春怨》說:“白馬金羈遼海東,羅帷繡被臥春風。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笑床空。”《寄遠十二首》之十壹:“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余空床。床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余香。”《去婦詞》:“憶昔初嫁君,小姑才倚床。”以上詩句中的“床”,都是指的用來睡覺的臥具。

? 由此可見,“床前明月光”中的“床”只能作“臥具”理解。

? 其次,從詩歌創作的背景看,月光照進室內床前是有現實依據的。

?在李白之前或同時代的詩人中,有許多寫到月光照進室內床上的詩句。如:

?三國?魏詩人曹丕的《燕歌行》中就寫到月光照床:“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搖踵望,爾獨何辜限河梁?”皎潔的月光照在床上,思婦因思念外出的丈夫而徹夜難眠。

?與李白同時代的詩人岑參在《送許員外江外置常平倉》中寫道:“水驛風催舫,江樓月透床。”寫月光透過江樓的窗戶,照在床上。

?比李白出生稍晚的詩人白居易在詩中多次寫到床上月光,如《獨眠吟二首》(其二)“獨眠客夜夜,可憐長寂寂。就中今夜最愁人,涼月清風滿床席。”詩人客居獨宿,鄉愁縈繞心頭,難於入眠。清涼的月光灑滿床席,更襯托出詩人寂寞難耐之情。在《嘉陵夜有懷二首》(其壹)中寫道:“露濕墻花春意深,西廊月上半床陰。憐君獨臥無言語,惟我知君此夜心。”詩人用西邊回廊外的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床上,壹半明亮壹半陰暗的環境描寫,烘托出詩人客居他鄉,獨臥床上,思念友人,與友人感同身受的真摯感情。

?比白居易稍後的詩人方幹在《路支使小池》中寫道:“兒童戲穿鑿,咫尺見津涯。蘚岸和纖草,松泉濺淺沙。光含半床月,影入壹枝花。到此無醒日,當時有習家。”“光含半床月”,床上的壹半被月光照著,寫出了小池邊居舍的清幽與雅潔。

?北宋詞人黃庭堅的《定風波?歌舞闌珊退晚妝》寫道:“短歌宜舞小紅裳,寶馬促歸朱戶閉。人睡,夜來應恨月侵床。”詞中的女主人公夜深難於入眠,埋怨月光照到床上。

?由此可以看出,在唐宋及更早的時期,在詩中描寫月光照在床上的詩句是很普遍的。

?在李白的許多詩詞作品裏,都有在室內望月的描寫。如《玉階怨》中有“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長相思》裏“孤燈不滅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是從屋子裏直接窺視戶外的月光。《望月有懷》中有“寒月搖清波,流光入窗戶”;《擬古十二首》之二有“明月看欲墜,當窗懸清光”,是月光自動地流進窗戶。《清樂平五首》之二有“禁幃秋夜,月探金窗罅”,寫的是月光無孔不入地往屋子裏穿透進來,似乎用紙糊住也沒用。

如上所述,李白在《靜夜思》裏寫自己看到床前地上的月光是合乎情理的。

? 再次,從全詩描寫的環境、人物動作心理看,“床”作“臥具”理解,更符合原詩的審美意境。

?《靜夜思》寫的是壹個漂流異鄉的旅人獨宿客棧,在午夜夢回之際,驟見床前月色如霜,頓覺自身的孤獨與寂寞,於是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典型性的環境、氣氛、細節和人物感情等諸多因素有機結合,形成了這首詩雋永而獨特的審美境界。反過來,如果脫離了整首詩的語境,別出心裁地把“床”解釋成“井上圍欄”,而將場景移到室外,那麽詩人寫月光就只能選擇寫“檐前”、“階前”、“庭前”;如果他是清醒地端坐在月光裏,也就不會無端地對眼前的月光犯疑,而“疑是地上霜”!那接下來的兩句連串的舉動和心態的描寫也就失去了鋪墊而變得缺少情味了。

《靜夜思》沒有奇特新穎的想象,沒有精工華美的辭藻,只是用敘述的語氣,寫遠客思鄉之情,然而它卻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短短的二十個字,就把月光和故鄉、天上和人間、浪漫和現實,連在了壹起,直白而典雅,通俗而雋永。全詩從見床前月光而“疑”到“舉頭”,從“舉頭”到“低頭”,形象地揭示了詩人的內心活動,鮮明地勾勒出壹幅生動形象的月夜思鄉圖,抒發了詩人在寂靜的月夜思念家鄉的感受。短短四句詩,寫得清新樸素,明白如話。構思細致而深曲,脫口吟成,渾然無跡。內容是單純的,卻又是豐富的;內容是容易理解的,卻又是體味不盡的。詩人沒有說的比他已經說出來的要多得多,體現了“自然”、“無意於工而無不工”的妙境。

李白的《靜夜思》本來明白如話,並沒有隠藏多少弦外之音,象外之旨。我們盡可以順著它的字面意思加以理解和把握,而毫無必要節外生枝,標新立異,對它別作壹種偏方式的曲解,致使它反而變得難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