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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顧城十三歲寫的詩全文

我是壹個任性的孩子

也許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壹個時刻

都象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壹只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壹片天空

壹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壹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她沒有見過陰雲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我想畫下遙遠的風景

畫下清晰的地平線和水波

畫下許許多多快樂的小河

畫下丘陵——

長滿淡淡的茸毛

我讓他們挨的很近

讓它們相愛

讓每壹個默許

每壹陣靜靜的春天的激動

都成為壹朵小花的生日

我還想畫下未來

我沒見過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畫下她秋天的風衣

畫下那些燃燒的燭火和楓葉

畫下許多因為愛她

而熄滅的心

畫下婚禮

畫下壹個個早上醒來的節日——

上面貼著玻璃糖紙

和北方童話的插圖

我是壹個任性的孩子

我想塗去壹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畫滿窗子

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

都習慣光明

我想畫下風

畫下壹架比壹架更高大的山嶺

畫下東方民族的渴望

畫下大海——

無邊無際愉快的聲音

最後,在紙角上

我還想畫下自己

畫下壹只樹熊

他坐在維多利亞深色的從林裏

坐在安安靜靜的樹枝上

發楞

他沒有家

沒有壹顆留在遠處的心

他只有,許許多多

漿果壹樣的夢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為什麽

我沒有領到蠟筆

沒有得到壹個彩色的時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創痛

只有撕碎那壹張張

心愛的白紙

讓它們去尋找蝴蝶

讓它們從今天消失

我是壹個孩子

壹個被幻想媽媽寵壞的孩子

愛的日記

我好象,終於

碰到了月亮

綠的,滲著藍光

是壹片很薄的金屬鈕扣吧

釘在紫絨絨的天上

開始,開始很涼

飄浮的手帕

停住了

停住,又漂向遠方

在棕色的薩摩亞岸邊

新娘正走向海洋

不要,不要想象

永恒的天幕後

會有壹對白鴿子

睡了,松開了翅膀

剛剛遺忘的吻

還溫暖著西南風的家鄉

沒有,沒有飛翔

1982年2月

的確,這就是世界

的確,這就是世界

壹個屬於丁香花的節日

她在那,和同伴說話

她十九歲

身後是四月和五月

我清楚地看著她

中間是田野

我清楚地看見妳最淡的發絲

紫色的暴風雨正飄過田野

漂亮的暴風雨啊

妳喜歡湖泊嗎

妳要幾個,松耳石的

花上有卷著薄金的紋飾

妳要幾個,夠麽

花冠散落在紅膠土上

我回答說,沒有,我回答過

五月、六月、七月

早晨的呼吸有點熱了

那些花有點遠了

我沒有在世界上活過

1983年7月

白夜

在愛斯基摩人的雪屋裏

燃燒著壹盞

鯨魚燈

它濃濃地燃燒著

晃動著濃濃的影子

晃動著困倦的槳和自制的鐘

愛斯基摩人

他很年輕,太陽從沒有

越過他的頭頂

為他祝福,為他棕色的胡須

他只能嚴肅地躺在

白熊皮上,聽著冰

怎樣在遠處爆裂

晶亮的碎塊,在風暴中滑行

他在想人生

他的妻子

佩戴者心愛的玻璃珠串

從高處,把壹垛垛

剛交換來的衣服

拋到他身上

埋住了他強大而遲緩的疑問

他只有她

自己,和微微晃動的北冰洋

壹盞鯨魚燈

1981年7月

歸來

許多暖褐色的鳥

消失在

大地盡頭

壹群強壯的白果樹

正喚我同去

他們是我的旅伴

他們心中的木紋

想回聲壹樣美麗

我不能面對它們的呼喚

我微笑著

我不能說:不

我知道他們要去找

那片金屬的月亮

要用手

親切地擦去

上面的濕土

我不能說:不

不能誠實地回答

那片月亮

是我丟的

是我故意丟的

因為喜歡它

不知為什麽

還要丟在能夠找到的地方

現在,他們走了

不要問,好嗎

關上木窗

不要聽河岸上的新聞

眼睛也不要問

讓那面帆靜靜落下

我要看看

妳的全部天空

不要問我的過去

那些陳舊的珊瑚樹

那水底下

漂著泥絮的城市

船已經靠岸

道路已在泡沫中消失

我回來了

這就是全部故事

我要松開肩上的口袋

讓它落在地板上

發出沈重的聲響

思想壹動不動

我累了

我要跳舞

要在透明的火焰裏

變得象灰燼般輕松

別問,我累了

明天還在黑夜那邊

還很遙遠

北冰洋裏的魚

現在,不會夢見我們

我累了,真累

我想在妳的凝視中

休息片刻

1982年5月

不是再見

我們告別了兩年

告別的結果

總是再見

今夜,妳真要走了

真的走了,不是再見

還需要什麽?

手涼涼的,沒有手絹

是信麽?信?

在那個紙疊的世界裏

有壹座我們的花園

我們曾在花園裏遊玩

在幹凈的臺階上畫著圖案

我們和圖案壹起跳舞

跳著,忘記了天是黑的

巨大的火星還在緩慢旋轉

現在,還是讓火焰讀完吧

它明亮地微笑著

多麽溫暖

我多想妳再看我壹下

然而,沒有,煙在飄散

妳走吧, 愛還沒有燒完

路還可以看見

走吧,越走越遠

當壹切在蟲鳴中消失

妳就會看見黎明的柵欄

請打開那柵欄的門扇

靜靜地站著,站著

象花朵那樣安眠

妳將在靜默中得到太陽

得到太陽,這就是我的祝願

1981年10月

剝開石榴

安達曼海上漂著自由

安達曼海上漂著石頭

我伸出手

向上帝傻笑

我們需要壹杯甜酒

每個獨自醒來的時候

都可以看見如海的憂愁

賢惠的星星

象壹片積雪

慢慢吞吞地在眼前漂流

就這樣無止無休

最大的煉獄就是煙鬥

壹顆牙

幾團光亮的塵沫

上帝從來靠無中生有

那些光還要生活多久

柔軟的手在不斷祈求

彼岸的歌

是同壹支歌曲

輕輕啄食過我們的宇宙

1984年2月

等待黎明

這壹夜

風很安靜

竹節蟲壹樣的橋欄桿

悄悄爬動著

帶走了黃昏時的小灌木和

他的情人

我在等

鐘聲

沈入海洋的鐘聲

石灰巖的教堂正在岸邊溶化

正在變成壹片沙土

在壹陣陣可怕的大暴雨後,

變得溫暖而濕潤

我等

我站著

身上布滿了明亮的淚水

我獨自站著

高舉著幸福

高舉著沈重得不再顫動的天空

棕灰色的圓柱頂端

安息著壹片白雲

最後

舞會散了

壹群蝙蝠星從這裏路過

她們別著黃金的胸針

她們吱吱地說:

妳真傻,

燈都睡了

都把自己獻給了平庸的黑暗

影子都回家了,走吧

沒有誰知道妳

需要

這種忠誠

妳是知道的

妳需要

妳亮過壹切星星和燈

我也知道

當壹切都靜靜地

在困倦的失望中熄滅之後

妳才會到來

才會從身後走近我

在第壹聲鳥叫醒來之前

走近我

摘下淡綠色長長的圍巾

妳是黎明

1982年2月

疊影

我是東方的金盔武士

我的短劍上有太陽寶石

我穿過海洋,沒有誰能阻擋

我沒有壹個想象的姐妹

假如我有妹妹,我希望象她

相像的靈魂都無法分辨

她在前,她在後,靈魂在中間

長發濕濕的浸透了晨衣

她不會讓黑發在泉水中散開

她住在閃亮的杉木林裏

每棵樹下溪流都薄的發亮

遲鈍的鐵斧在深處敲擊

老雷公也作過樵夫的工作

到處都留下了透銀的腳印

明澈的天空中也有泥漿

烏雲象壹群怪鳥,棲落在池底

她不會在轟響中突然消失

她不會害怕我超過自己

她不會把紅陶瓶舉起又放下

上面畫著膽小的野獸

杉木林,只有它日夜閃光

壹段段組成了水中小路

紅貝殼是她住所的屋頂

她關上了木門,就再不出來

密密的籬笆外沒有燈火

小猴子的尾巴卷成壹團

在雄獐的呼吸中閃動著什麽

嘆息是火熱的,火熱的嘆息

再不要嘆息,也不要籬笆

生命的流動無始無終

赤腳的泉水啊,在濕地上行走

薄荷草的影子格外清涼

我要清澈地熱愛她,如同兄妹

如同泉水中同生的小魚

我要把自己分散在敲擊之中

我要聚成她水面的影子

1982年6月

懂事年齡

所有人都在看我

所有火焰的手指

我避開陽光,在側柏中行走

不去看女性的春天

紅草地中綠色的磚塊

大榕樹壹樣毛森森的男人

我去食堂吃飯

木筷在那裏輕輕敲著

對角形的花園

走過的孩子都含有黃金

1984年3月

感覺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樓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壹片死灰之中

走過兩個孩子

壹個鮮紅

壹個淡綠

1980年7月

港口寫生

在淡淡的夜海上

散布著黎明的船隊

新油漆的尾燈上

巨大的露水在閃光

那些彎曲的錨鏈

多想被拉得筆直

鐵錨想縮到壹邊

變成猛禽的利爪

擺脫了壹卷繩索

少年才展開身體

他瞇起細小的眼睛

開始向往天空

由於無限的自由

水鳥們疲倦不堪

它們把美麗的翅膀

向折扇壹樣收起

準備遠行的天鵝

在籠子裏發號施令

它們奉勸雲朵

壹定要堅持午睡

空氣始終鮮美

帆檣在深深呼吸

漸漸滑落的影子

遮住了半個甲板

沒有誰伸出手去

去撥開那層黃昏

深海象傍晚般沈默

充滿了涼涼的暗示

那藻絲鋪成的海床

也閃著華貴的光亮

長久俯臥的海膽

樣子十分古怪

在這休息的靈魂

總缺少失眠的痛苦

甚至連呼吸的義務

也由潮汐履行

它們都不是少年

不會突然站起

但如果有船隊駛過

也會夢見鳥群

1982年4月

也許,我是盲人

也許,我是盲人

我只能用聲音觸摸妳們

我只能把詩象手掌壹樣張開

伸向妳們

我大西洋彼岸的兄弟

紅色的、淡色的、藍色的、黑色的

我大西洋彼岸開始流淚的花朵

那聲音穿越了無限空虛

1983年7月

土地是彎曲的

土地是彎曲的

我看不見妳

我只能遠遠看見

妳心上的藍天

藍嗎?真藍

那藍色就是語言

我想使世界感到愉快

微笑卻凝固在嘴邊

還是給我壹朵雲吧

擦去晴朗的時間

我的眼睛需要淚水

我的太陽需要安眠

1981年1月

我的心愛著世界

我的心愛著世界

愛著,在壹個冬天的夜晚

輕輕問她,象壹片純凈的

野火,吻著全部草地

草地是溫暖的,在盡頭

有壹片冰湖,湖底睡著鱸魚

我的心愛著世界

她溶化了,就象壹朵霜花

溶進了我的血液,她

親切地流著,從海洋流向

高山,流著,使眼睛變得蔚藍

使早晨變得紅潤

我的心愛著世界

我愛著,用我的血液為她

畫像,可愛的側面像

玉米和群星的珠串不在閃耀

有些人疲倦了,轉過頭去

轉過頭去,去欣賞壹張廣告

1981年6月

我相信歌聲

我相信歌聲

黎明是嘹亮的,大雁

壹排排升起

在光影的邊緣浮動

細小的雪兔

奔走著,好像有槍聲

在很低的地方

魚停在水閘的側面

霧,緩緩化開

象糯米紙壹樣

好像有槍聲

在小木橋那邊

最美的是村子

那些長滿硬鬃毛的屋頂

有些花在夢中開了

把微笑變成淚水

那麽潔凈地

等待親吻,壹個少年

醒得很早

呆呆地望著頂棚

貨郎鼓在昨天叮叮咚咚

他早就不信薄荷糖了

不信春天的心

是綠的,綠的

透明

我相信歌聲

在最新鮮的玉米地裏

種子,變成了寶石

木制的城堡

開始咯咯抖動,地震

所有窗子都無法打開

門,門,樓梯間

噴出了幽幽的火焰

門!門後的聖母像

已老態龍鐘

快垂下翅膀,憔悴壹點

關上煤氣的龕燈

壹切都悄然無聲

太陽就要出來了

壹切都悄然無聲

太陽來了,它象變形蟲壹樣

遊著,伸出偽足

裏邊註滿明亮的巖漿

窗簾也在燃燒前飄動

反光突然從四面

沖進市政大廳

宣布占領

早晨是壹個年輕的公社

宣布:沒收繁星

我相信歌聲

乳色雲化了彩色玻璃

滴落到地上

到處都晃動著可疑的

熱情,火從水管中流出

流到地上,沙土

像糖壹樣粘稠

壹點壹點露出白熱的願望

到處都晃動著可疑的

光明,呼吸

呼吸、醒、醒

不間斷地把酒藏好

抽打七色花

讓世界濺滿斑斑油彩

快抽打七色花吧

家具笨重地跑過大街

在水邊不斷撲倒

巨大的風從琴箱中

湧出,黑人組成了銅鼓樂隊

雷聲在臺階上滾動

繩子,快拴住風

繩子!工作鞋在海上飄著

海洋在不斷坍落

快拴住帆布的鳥群

我相信歌聲

只有歌聲,濕潤的

小墓地上

散放著沒有雕成的石塊

含金的膠土板

記載著戰爭

我已做完了我的壹切

森林和麥田已收割幹凈

我已做完了我的壹切

只有歌聲的蜂鳥

還環繞著手杖飛行

我走了很久

又坐下來搓手上的幹土

過了壹會

才聽見另壹種聲音

那就是妳

在撥動另壹片海岸的樹叢

妳笑著,浴巾已經吹幹

天上蒙著淡藍的水氣

妳笑著,撥開樹叢

滲入雲朵的太陽

時現時隱,妳笑著

向東方走來

搖落頭上的紛紛陣雨

搖落時鐘

我相信歌聲

1983年3月

設計重逢

沾滿煤灰的車輛

晃動著,從道路中間滾過

我們又見面了

我,據說老了

已經忘記了怎樣跳躍

笑容象折斷的稻草

而妳,怎麽說呢

眼睛象壹滴金色的蜂蜜

健康得想統治世界

想照耀早晨的太陽和面包

車站擡起手臂

黑天中卻垂下了它的觸角

妳問我

在幹什麽

我說,我在編壹個寓言小說

在壹個廣場的邊緣

有許多臺階

它們很不整齊,象牙齒壹樣

被損壞了,縫隙裏凈是沙土

我的責任

是在那裏散步

在那研究,螞蟻在十字架上的

交通法則

當然這樣的工作

不算很多

天快黑了

走吧,轉過身去

讓紅紅綠綠的市場在身後歌唱

快要熄滅的花

依舊被青草們圍繞

暖融融的大母牛壹邊微笑

把純白的奶汁註入黑夜

在靈魂安靜之後

血液還要流過許多年代

1982年3月

沒有著色的意向

我的土地

象手心壹樣發燒

我的冬天

在滑動

他在溶化

在微微發粘的戀愛

在變成新鮮的

泡沫和魚

狗也會出現

會背著身

象躲藏壹千年的羞恥

遠處是碎磚

遠處

是嗅過的城市

淡黃,淡白的水氣

被趕進田壟

他會打噴嚏

那就打吧

讓泡泡囊囊的田野

鼓起

慢慢擠住天空

打吧

不要在清醒的刺癢中

停止

停止是巖石

是黑墓地上

那個扭住的小獸

停止

水鳥象大雪壹樣

飄落下來

夜晚前的丁香樹

噏噏嗦嗦

1982年9月

硬幣中的女王

她壹直嚴肅地坐在大海中央

被風捉住手指

她不能隨她的船兒去遠航

她被壹個小小的咒語所禁錮

壹個數字般卷曲的舌頭

她只身守護著亞丁灣精細的海浪

她壹直在想

那個愛她的人正在砍壹棵楊樹

樹被擡進船場,鳥大聲地叫著

手槍響著

酒櫃上的夢叮叮當當

有人當場輸給了死亡

1984年11月

許多時間,象煙

有許多時間,象煙

許多煙從花草中出發

小紅眼睛們勝利地亮著

我知道這是流向天空的淚水

我知道,現在有點晚了

那些花在變成圖案

在變成燭火中精致的水瓶

是有點晚,天漸漸暗下來

巨大的花伸向我們

巨大的濺滿淚水的黎明

無色,無害的黑夜的淚水

我知道,他們還在說昨天

他們在說

子彈擊中了銅盤

那個聲音不見了,有煙

有翻卷過來的糖紙

許多失敗的碎片在港口沈沒

有點晚了,水在變成虛幻的塵土

沒有時間的今天

在壹切柔順的夢想之上

光是壹片溪水

它已小心行走了千年之久

1983年9月

生日

因為生日

我得到了壹個彩色的錢夾

我沒有錢

也不喜歡那些乏味的分幣

我跑到那個古怪的大土堆後

去看那些愛我的小花

我說,我有壹個倉庫了

可以用來貯存花籽

錢夾裏真的裝滿了花籽

有的黑亮、黑亮

象奇怪的小眼睛

我又說,別怕

我要帶妳們到春天的家裏去

在那兒,妳們會得到

綠色的短上衣

和彩色花邊的布帽子

我有壹個小錢夾了

我不要錢

不要那些不會發芽的分幣

我只要滿滿小小的花籽

我要知道她們的生日

1981年12月

就在那個小村裏

就在那個小村裏

穿著銀杏樹的服裝

有壹個人,是我

瞇起早晨的眼睛

白晃晃的沙地

更為細小的蠅殼沒有損壞

周圍潛伏著透明的山嶺

泉水壹樣的風

妳眼睛的湖水中沒有海草

壹個沒有油漆的村子

在深綠的水底觀看太陽

我們喜歡太陽的村莊

在妳的愛戀中活著

很久才呼吸壹次

遠遠的荒地上閃著水流

村子裏有樹葉飛舞

我們有壹塊空地

不去問命運知道的事情

1983年11月

故址

雨,播撒著呻吟,

天象中了煤氣,

小路布滿泥濘,

那高矮不壹的樹木,

垂下了暗綠的披風。

再沒有誰離去,

也沒有誰來臨。

銹蝕的圓門傾斜著,

露出壹片青草。

1979年8月

分別的海

我不是去海邊

取藍色的冰

我是去海上捕魚

那些白發蒼蒼的海浪

正靠在礁石上

端詳著舊軍帽

輪流嘆息

妳說:海上

有好吃的冰塊在漂

別嘆氣

也別捉住老漁夫的金魚

海妖象水螅

膽子很小

別撈東方瓶子

裏邊有魔鬼在生氣

我沒帶漁具

沒帶沈重的疑慮和槍

我帶心去了

我想,到空曠的海上

只要說,愛妳

魚群就會跟著我

遊向陸地

我說:妳別關窗子

別移動燈

讓它在金琺瑯的花紋中

燃燒

我喜歡精致的贊美

象海風喜歡妳的頭發

別關窗子

讓海風徹底吹撫

我是想讓妳夢見

有壹個影子

在深深的海淵上飄蕩

雨在船板上敲擊

另壹個世界是沒有呼喊

鐵錨靜默地

穿過了壹叢叢海草

妳說:能聽見

在暴雨之間的歌唱

象男子漢那樣站著

抖開粗大的棕繩

妳說,妳還能看見

水花開放了

下邊是

烏黑光滑的海流

我還在想那個瓶子

從船的碎骨中

慢慢升起

它是中國造的

繪著淡青的宋代水紋

繪著魚和星宿

淡青水紋是它們的對話

我說,還有那個海灣

那個尖帽子小屋

那個妳

窗子開著,早晨

妳在黑發中沈睡

手躲在細綿沙裏

那個中國瓷瓶

還將轉動

1982年8月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走私者還在島上呼吸

那盞捕蟹的小燈

還亮著,紅的

非常神秘,異教徒

還在冰水中航行

在獸皮帆上擦油

在槳上塗臘

把底艙受潮的酒桶

滾來滾去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岸上有兇器,有黑靴子

有穿警服的夜

有拉襯衣,貝殼裂了

石灰巖壹樣粗糙的

雲,正在聚集

正在無聲無息地哭

鹹鹹低,哭

小女孩的草藍裏

沒放青魚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在高低不等的水窪裏

有牡蠣,有壹條

被石塊壓住的小路

通向海底,水滴

在那裏響著

熄滅了驟然跌落的火炬

鉛黑黑的,凝結著

水滴響著

壹個世紀,水滴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在回村的路上

我變成了狗,不知疲倦地

恫嚇海洋,不許

它走進,誰都睡了

我還在叫

制造著回聲

鱗在軟土中閃耀

風在粗土中嘆氣

扁蝸牛在舔淚跡

我不知道怎樣愛妳

門上有鐵,海上

有生銹的雨

壹些人睡在床上

壹些人飄在海上

壹些人沈在海底

彗星是壹種餐具

月亮是銀杯子

始終飄著,裝著那片

美麗的檸檬,美麗

別說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

1983年2月

來臨

請打開窗子,撫摸飄舞的秋風

夏日象壹杯濃茶,此刻已經澄清

再沒有噩夢,沒有蜷縮的影子

我的呼吸是雲朵,願望是歌聲

請打開窗子,我就會來臨

妳的黑頭發在飄,後面是晴空

響亮的屋頂,柔弱的旗子和人

它們細小地走動著,沒有揚起灰空

我已經來臨,再不用苦苦等待

只要合上眼睛就能找到嘴唇

曾有壹只船,從河岸飄向陡壁

陽光象木漿樣傾斜,浸在冰涼的夢中

呵,沒有萬王之王,萬靈之靈

妳是我的愛人,我不滅的生命

我要在妳的血液裏,訴說遙遠的壹切

人間是陵園,覆蓋是回憶之聲

1982年8月

小巷

小巷

又彎又長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把舊鑰匙

敲著厚厚得墻

1980年6月

有時,我真想

有時,我真想

整夜整夜地去海濱

去避暑勝地

去到疲憊的沙丘中間

收集溫熱的瓶子__

象日光壹樣白的,象海水壹樣綠的

還有棕黃色

誰也不註意的憤怒

我知道

那個唱醉歌的人

還會來,口袋裏的硬幣

還會象往常壹起錯著牙齒

他把嘴笑得很歪

把輕蔑不斷噴在我臉上

太好了,我等待著

等待著又等待著

到了,大鐘發出轟響

我要在震顫間拋出壹切

去享受迸濺的愉快

我要給世界留下美麗的危險的碎片

讓紅眼睛的上帝和老板們

去慢慢打掃

1982年6月

也許,我不該寫信

也許,我不該寫信

我不該用眼睛說話

我被粗大的生活

束縛在巖石上

忍受著夢寐的幹渴

忍受著拍賣商估價的

聲音,在身上爬動

我將被世界決定

我將被世界決定

卻從不曾決定世界

我努力著

好像只是為了拉緊繩索

我不該寫信

不應該,請妳不要讀它

把它保存在火焰裏

直到長夜來臨

1981年7月

陽光

在天上壹閃

又被烏雲埋掩

暴雨沖洗著,

我靈魂的底片。

1979年6月

那是冬天的黃土路

那是冬天的黃土路

路邊堆積著卵石

塵土在淡漠的陽光中休息

在寒冷中保持著體溫

我們走累了

妳說,看不見那幢空房子

也許沒有,我們坐壹下吧

這裏有壹個土坎

我熟悉土坎上的幹草

它們折斷了

獻出了僅有的感情

它們告訴我

壹切都會變,在夜裏

最善良的風也會變成野獸

發出壹聲聲荒野的嚎叫

它們說:別坐得太久

然而,妳睡著了

很輕地靠在我的肩上

妳棕色的長發在我的胸前散開

靜靜地散開

疲倦得忘記了飄動

太陽,太陽不能再等了

同情的目光越來越淡

我失去了把妳喚醒的語言

那是冬天的黃土路

黑夜開始在陰影中生長

第壹顆星星沒有哭泣

它忍住了金黃的淚水

妳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

在我不會冷卻的呼吸裏

妳嘴唇抖動著,在夢中訴說

我知道,那是請媽媽原諒

1981年10月

門前

我多麽希望,有壹個門口

早晨,陽光照在草上

我們站著

扶著自己的門扇

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有門,不用開開

是我們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還須流浪

我們把六弦琴給他

我們不走了,我們需要

土地,需要永不毀滅的土地

我們要乘著它

度過壹生

土地是粗糙的,有時狹隘

然而,它有歷史

有壹份天空,壹份月亮

壹份露水和早晨

我們愛土地

我們站著,用木鞋挖著

泥土,門也曬熱了

我們輕輕靠著

十分美好

墻後的草

不會再長大了

它只用指尖,觸了觸陽光

1982年8月

季節·保存黃昏和早晨

多少年了,我始終

在妳呼吸的山谷中生活

我造了自己的房子

修了籬笆,聽泉水在低語時

睡去,紫花蕊間有透明的腳爪

我感到時間

變得溫順起來

盤旋著爬上我的頭頂

太陽困倦得象獅子

太陽困倦得象獅子

許多蝙蝠花的影子

那些只有在黃昏時才現出的巖石

那些巖石向我重復的話

那些溪水向我重復的話

白色的樹和深深的叢林

我每天飲那溪水

我有壹個銅瓶

我知道東方是無窮的,那麽

西方也是無窮的,海水正壹步步

侵入我的河口,湖濱

幾千裏白色的沙丘

荒涼的城上有鷹,我的小木屋裝滿齒輪

金色幸福的齒輪

幾千裏海水貼著我的面頰

小孩草在不安地搖動

我每天的願望呵

小海草在臺階邊不安地搖著

妳沒有在圓石頭上放錢幣

冰的小魚在遊泳

妳烏黑的眉毛俯向黎明

我要妳眼睛裏的金子

太陽的金礦

妳壹直在很小的島上牧羊

紅海是妳的嘴唇

妳壹直在很小的熱帶島嶼上牧羊

在清清楚楚的羊齒植物中間,拖著疲憊

的鞭子,太陽無法合攏的手指

為什麽,我不愛妳的銀色的鼻線

那壹公分壹公分銀的微笑,那清晨

紅石楠下現出的美麗的深淵

永恒的夜和貝殼鳴奏著在奉獻早晨

聽見空氣了嗎

空氣贊美我從羅馬來

我的腳下有礦砂,我是今天的鐘神

鎖上四邊的門

我的手伸向妳的氣息

蒼蠅和老人在街上,灼熱灼熱的銅

在中午發燙,中午的夜不肯移開

他的手指,在夜裏深深寂寞燃燒的

火焰呵,屬於盡頭的黃昏

我的手在妳頸邊匯合

在清涼的山口的風中生長

在妳光滑的峭壁上無聲無息

許多許多書,石頭以外的季節

我輕輕轉向妳

我的發絲在蜷曲的芳香中生長

秋天來了,秋天會帶來許多葉子

1983年10月

我把妳的誓言

把愛

可在蠟燭上

看它怎樣

被淚水淹沒

被心火燒完

看那最後壹念

怎樣滅絕

怎樣被風吹散

1980年6月

在這寬大明亮的世界上

在這寬大明亮的世界上

人們走來走去

我們圍繞著自己

象壹匹匹馬

圍繞著木樁

在這寬大明亮的世界上

偶爾,也有蒲公英飛舞

沒有誰告訴他們

被太陽曬熱的所有生命

都不能遠去

遠離即將來臨的黑夜

死亡是位細心的收獲著

不會丟下壹穗大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