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壹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賞析:首聯渲染出豐收之年農村壹片寧靜、歡悅的氣象。臘酒,指臘月釀制的酒。豚,是豬。足雞豚,意謂雞豬足。這兩句是說農家酒味雖薄,而待客情意卻十分深厚。壹個“足”字,表達了農家款客盡其所有的盛情。“莫笑”二字,道出了人對農村淳樸民風的贊賞。
次聯寫山間水畔的景色,寫景中寓含哲理,千百年來廣泛被人引用。“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壹村。”讀了如此流暢絢麗、開朗明快的詩句,仿佛可以看到詩人在青翠可掬的山巒間漫步,清碧的山泉在曲折溪流中汩汩穿行,草木愈見濃茂,蜿蜒的山徑也愈益依稀難認。正在迷惘之際,突然看見前面花明柳暗,幾間農家茅舍,隱現於花木扶疏之間,詩人頓覺豁然開朗。其喜形於色的興奮之狀,可以想見。當然這種境界前人也有描摹,這兩句卻格外委婉別致,所以錢鐘書說“陸遊這壹聯才把它寫得‘題無剩義’”(《宋詩選註》)。人們在探討學問、研究問題時,往往會有這樣的情況:山回路轉、撲朔迷離,出路何在?於是頓生茫茫之感。但是,如果鍥而不舍,繼續前行,忽然間眼前出現壹線亮光,再往前行,便豁然開朗,發現了壹個前所未見的新天地。這就是此聯給人們的啟發,也是宋詩特有的理趣。人們讀後,都會感到,在人生某種境遇中,與詩句所寫有著驚人的契合之處,因而更覺親切。這裏描寫的是詩人置身山陰道上,信步而行,疑若無路,忽又開朗的情景,不僅反映了詩人對前途所抱的希望,也道出了世間事物消長變化的哲理。於是這兩句詩就越出了自然景色描寫的範圍,而具有很強的藝術生命力。
此聯展示了壹幅春光明媚的山水圖;下壹聯則由自然入人事,描摹了南宋初年的農村風俗畫卷。讀者不難體味出詩人所要表達的熱愛傳統文化的深情。“社”為土地神。春社,在立春後第五個戊日。這壹天農家祭社祈年,熱熱鬧鬧,吹吹打打,充滿著豐收的期待。這個節日來源很古,《周禮》裏就有記載。蘇軾《蝶戀花·密州上元》也說:“擊鼓吹簫,卻入農桑社。”到宋代還很盛行。而陸遊在這裏更以“衣冠簡樸古風存”,贊美著這個古老的鄉土風俗,顯示出他對吾土吾民之愛。
前三聯寫了外界情景,並和自己的情感相融。然而詩人似乎意猶未足,故而筆鋒壹轉:“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無時,隨時。詩人已“遊”了壹整天,此時明月高懸,整個大地籠罩在壹片淡淡的清光中,給春社過後的村莊也染上了壹層靜謐的色彩,別有壹番情趣。於是這兩句從胸中自然流出:但願而今而後,能拄杖乘月,輕叩柴扉,與老農親切絮語,此情此景,不亦樂乎!壹個熱愛家鄉,與農民親密無間的詩人躍然紙上。
唐代 杜甫《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
賞析:杜甫《望嶽》,***有三首,分詠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這壹首是望東嶽泰山。736年(開元二十四年),二十四歲的詩人開始過壹種“裘馬清狂”的漫遊生活。該詩即寫於北遊齊、趙(今河南、河北、山東等地)時,是已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壹首,字裏行間洋溢著青年杜甫那種蓬蓬勃勃的朝氣。
這首詩是杜甫青年時代的作品,充滿了詩人青年時的浪漫豪情。全詩沒有壹個“望”字,但緊緊圍繞詩題“望嶽”的“望”字著筆,由遠望到近望,再到凝望,最後是俯望。
首句“岱宗夫如何?”寫乍壹望見泰山時,高興得不知怎樣形容才好的那種揣摹勁和驚嘆仰慕之情,非常傳神。岱是泰山的別名,因居五嶽之首,故尊為岱宗。“夫如何”,就是到底怎麽樣呢?“夫”字在古文中通常是用於句首的虛字,這裏把它融入詩句中,是個新創,很別致。這個“夫”字,雖無實在意義,卻少它不得,所謂“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齊魯青未了”,是經過壹番揣摹後得出的答案。它既不是抽象地說泰山高,也不是像謝靈運《泰山吟》那樣用“崔崒刺雲天”這類壹般化的語言來形容,而是別出心裁地寫出自己的體驗──在古代齊魯兩大國的國境外還能望見遠遠橫亙在那裏的泰山,以距離之遠來烘托出泰山之高。泰山之南為魯,泰山之北為齊,這壹句描寫出地理特點,寫其他山嶽時不能挪用。明代莫如忠《登東郡望嶽樓》詩說:“齊魯到今青未了,題詩誰繼杜陵人?”他特別提出這句詩,並認為無人能繼。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兩句,寫近望中所見泰山的神奇秀麗和巍峨高大的形象,是上句“青未了”的註腳。“鐘”字,將大自然寫得有情。山前向日的壹面為“陽”,山後背日的壹面為“陰”(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由於山高,天色的壹昏壹曉判割於山的陰、陽面,所以說“割昏曉”。“割”本是個普通字,但用在這裏,壹個“割”字寫出了高大的泰山,將山南山北的陽光割斷,形成不同的景觀,突出泰山遮天蔽日的形象。由此可見,詩人杜甫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創作作風,在他的青年時期就已養成。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兩句,是寫細望。見山中雲氣層出不窮,故心胸亦為之蕩漾;因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望著,故感到眼眶有似決裂。“歸鳥”是投林還巢的鳥,可知時已薄暮,詩人還在望。其中蘊藏著詩人對祖國河山的熱愛和對祖國山河的贊美之情。
“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兩句,不僅寫出了泰山的雄偉,也表現出詩人的心胸氣魄,引起讀者強烈的***鳴。“會當”是唐人口語,意即“壹定要”。如王勃《春思賦》:“會當壹舉絕風塵,翠蓋朱軒臨上春。”有時單用壹個“會”字,如孫光憲《北夢瑣言》:“他日會殺此豎子!”即杜詩中亦往往有單用者,如“此生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奉送嚴公入朝》)如果把“會當”解作“應當”,便欠準確,神氣索然。眾山的小和高大的泰山進行對比,表現出詩人不怕困難,敢於攀絕頂。
從這兩句富有啟發性和象征意義的詩中,可以看到詩人杜甫不怕困難、敢於攀登絕頂、俯視壹切的雄心和氣概。清代浦起龍認為杜詩“當以是為首”,並說“杜子心胸氣魄,於斯可觀。取為壓卷,屹然作鎮。”(《讀杜心解》)也正是從這兩句詩的象征意義著眼的。這和杜甫在政治上“自比稷與契”,在創作上“氣劘屈賈壘,目短曹劉墻”,正是壹致的。該詩被後人譽為“絕唱”,並刻石為碑,立在山麓。全文沒有“望”,卻句句寫“望”。空間由遠而近,首聯遠望,頷聯近望,頸聯凝望,尾聯俯望。
詠華山壹首,作者所寫的華山亦同樣雄偉。不過,與年青時代壹首相比,這無疑是壹首失意之作。自天寶亂來,作者飽歷憂患方得重返朝廷,而今因宰相房琯敗績喪師於陳濤斜被罰,抗疏救之而獲罪被貶。作者人至中年,除了官拜左拾遺壹年境遇較佳,壹直極備艱辛。因此,詩中亦有流露出失意徬徨之感。作者發端「西嶽崚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即寫華山崇高。作者雖然極欲登山,但「安得仙人九節杖」壹句「安得」二字詰問,已表明了作者之願難以實現。這好比作者欲要報國,卻總是報國無門,無可奈何的心情。「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壹門」兩句寫作者仰望之餘,預計攀登之路。不過這始終並未實行,只是作者在望嶽時的盤算,藉以自我安慰而已。情況壹如作者縱有壹腔抱負理想,卻只能空自盤算,無法行之於世。最後,本詩以「稍待西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作結,作者宦途的坎坷更是可見。現實環境的不順,使得作者產生了厭倦宦途之情,期望於熱鬧中尋得涼冷以自療創痛。以華山之頂比白帝之居,更表現了作者自感理想無可實現的失意徬徨。
詠衡山的《望嶽》寫於作者晚暮之年,首尾抒發議論,中間寫景敘事。「南嶽配朱鳥,秩禮自百王。欻吸領地靈,鴻洞半炎方」幾句寫歷代帝王皆設職官崇禮衡山。「在德非馨香」句,寓有諷喻之意,以微婉之詞道出,勸勉君主要以德治國。九、十兩句,作者敘自己因世亂所驅投奔南國,所以有望嶽的機會。接下來自「渴日絕壁出」至「散風如飛霜」寫衡山景色,乃全篇中心所在。最後以祀嶽之意作結,呼應起筆「秩禮」。而「曷以贊我皇」壹句,杜甫愛國之心,強烈地洋溢於字裏行間。這首《望嶽》通篇皆流露著作者忠君愛國的情懷,即使飄泊江湖,仍是關心朝政,無日或忘。
由於三首詩的寄意不同,所形成的風格亦不壹致。詠泰山的《望嶽》表現的是壹種積極用世的思想,因此詩句如「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都予人雄奇壯闊的感覺,全詩形成了遒勁峻潔、氣魄雄放的風格。詠華山壹首流露作者宦途失意,報國無門之情,但篇中並無壹字明言之,我們只是從「安得仙人九節杖」、「高尋白帝問真源」得知,此詩因而顯得委婉曲折,沈郁頓挫。詠衡山壹首則因書於晚年,即或是有所諷喻,都不過是「在德非馨香」淡淡數語。所寫景色如「渴日絕壁出,漾舟清光旁」更有靈光飄渺之感。全詩表現出壹種典贍雍容、厚重忠忱的感覺。
由此看來,三首《望嶽》旨趣、風格的不同,恰好能代表杜甫在青年、中年、暮年三個時期的心態。詠泰山的《望嶽》正代表杜甫青年時期光芒四射,積極進取的人生;詠華山壹首正代表杜甫中年時期失徨,動極思靜的人生;詠衡山的《望嶽》可代表杜甫晚年時期內斂安命,與人為善的人生。從中可稍得杜甫思想轉變的軌跡。不過,無論他的心態如何改變,有壹點始終是相同的,那就是他的忠君愛國之心了。青年時杜甫想要為國出力,中年時他雖不得意,卻仍有報國之思,晚年時他念茲在茲仍是君主與朝政。
《望嶽》是中國古代詩歌中吟誦率較高的壹首詩。大約在開元二十八年(740),杜甫二十九歲時,到兗州探望父親後由齊入魯,途經泰山,寫下了這首詩。這是詩人僅存少數的早年作品之壹。人們在品讀此詩時,除了感受到泰山之雄偉外,恐怕更多的是被詩中那種“會當淩絕頂,壹覽眾山小”的胸懷所激動、感染,因為這既是盛唐的時代精神的概括,又給人們留下很深的啟示。思想感情:表達了作者不怕困難勇於攀登絕頂,俯視壹切的雄心和氣概。
唐代 韓愈《送桂州嚴大夫同用南字》
蒼蒼森八桂,茲地在湘南。
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篸。
戶多輸翠羽,家自種黃甘。
遠勝登仙去,飛鸞不假驂。
賞析:壹起便緊扣桂林之得名,以其地多桂樹而設想:“蒼蒼森八桂。”八桂而成林,真是既貼切又新穎。把那個具有異國情調的南方勝地的魅力點染出來。“茲地在湘南”,表面上只是客觀敘述地理方位,說桂林在湘水之南。言外之意卻是:那個偏遠的地方,卻多麽令人神往,啟人遐思!以下分寫山川物產之美異。
首先奇在地貌。由於石灰巖層受到水的溶蝕切割,造成無數的石峰,千姿百態,奇特壯觀。漓江之水,則清澈澄明,蜿蜒曲折。“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極為概括地寫出了桂林山水的特點。是千古膾炙人口之佳句。但近人已有不以為然者,如郭沫若《遊陽朔舟中偶成》雲:“羅帶玉簪笑退之,青山綠水復何奇?何如子厚訾州記,拔地峰林立四垂。”日人吉川幸次郎《泛舟漓江》雲:“碧玉青羅恐未宜,雞牛龍鳳各爭奇”等。不過,親臨桂林的人,對這種批評卻未必茍同。桂林之山雖各呈異態,但拔地獨立卻是其***同特點,用範成大的話來說:“桂之千峰,皆旁無延緣,悉自平地崛然特立,玉簡瑤簪,森列無際,其怪且多如此,誠為天下第壹。”(《桂海虞衡誌》)而漓江之碧澄蜿蜒,流速緩慢,亦恰如仙子飄飄的羅帶。所以這兩句是抓住了山水形狀之特征的。“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實只是秀麗甲於天下,其雄深則不如川陜之華山、峨嵋。桂林山水是比較女性化的。韓愈用“青羅帶”、“碧玉簪”這些女性的服飾或首飾作比喻,可以說妙極,怎能說不奇,又怎能說“不宜”呢!
“戶多輸翠羽,家自種黃柑”二句則寫桂林特殊的物產。唐代以來,翠鳥羽毛是極珍貴的飾品。則其產地也就更有吸引力了。加之能日啖“黃柑”,更叫宦遊者“不辭長作嶺南人”了,這二句分別以“戶”、“家”起,是同義復詞拆用,意即戶戶家家。對於當地人來說是極普通的物產,對於來自京華的人卻是感到新異的呢。
以上兩聯著意寫出桂林主要的秀美奇異之處,醞釀夠了神往之情。最後歸結到送行之意,嚴大夫此去桂林雖不乘飛鸞,亦“遠勝登仙”。這是題中應有之義,難能可貴的是寫出了逸致,令人神遠。
韓詩壹般以雄奇見長,但有兩種不同作風。壹種以奇崛見稱,壹種則文從字順。這首詩屬於後壹類。寫景只從大處落筆,不事雕飾;行文起承轉合分明,悉如文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