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
別院深深夏席清,
石榴開遍透簾明。
樹陰滿地日當午,
夢覺(jué )流鶯時壹聲。
譯文
小院在宅庭幽深處,小院深深,曲徑通幽,在這極清極靜的環境中有小軒壹座,竹席壹領。詩人欹臥於其上,閑望戶外,只見榴花盛開,透過簾櫳,展現著明艷的風姿。當中夏亭午,而小院中仍清陰遍地,壹片涼意。待到醒來時,只聽得園林深處不時傳來壹兩聲流鶯鳴啼的清韻。
啟示
在反映時弊、揭露社會矛盾方面,蘇舜欽往往比梅堯臣來得尖銳直截。這壹方面是由於個性的關系,另壹方面也同蘇舜欽郁郁不得誌的遭遇有關。他本是自視很高的人,卻總是受排擠乃至遭誣陷,所以既感到自己無法為社會盡到應有的責任,又感到個人失意的苦悶。這兩種情緒糾合在壹起,使彼此都強化了。《城南感懷呈永叔》的末壹節說:“我今饑伶俜,憫此復自思:自濟既不暇,將復奈爾為?愁憤徒滿胸,嶸峵不能齊。”言外之意是:倘若自己能掌握權位,便能夠拯救百姓;無奈自顧不暇,所以格外憤懣。而在有些詩中,他更把個人的不滿直接宣泄出來,如《對酒》: 丈夫少也不富貴,胡顏奔走乎塵世!予年已壯誌未行,案上敦敦考文字。有時愁思不可掇,崢嶸腹中失和氣。侍官得來太行顛,太行美酒清如天,長歌忽發淚迸落,壹飲壹鬥心浩然。嗟乎吾道不如酒,平褫哀樂如摧朽。讀書百車人不知,地下劉伶吾與歸! 這種詩情緒坦露激昂,略近於李白的風格,雖然畢竟還不如李白的意氣高揚,不可壹世。《宋史》本傳說蘇舜欽“時發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在北宋詩人中,他確是有些唐人的氣味。所以他的理論表述雖然迂腐,詩歌卻因情感袒露而顯得頗有生氣,不是壹副道學面孔。 在詩歌的語言藝術方面,蘇舜欽也同梅堯臣壹樣,力圖用新意象、新句法來打破圓熟陳舊的詩歌格局。他的詩中常可以看到散文化的句子,生僻艱澀的語匯,怪異奇麗的意象。 不過,由於兩人的所長不同,詩風還是有很明顯的區別,這正如歐陽修《六壹詩話》所評:“聖俞、子美齊名於壹時,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力豪雋,以超邁橫絕為奇;聖俞思精微,以深遠閑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劣也。”前面的《對酒》就是壹個例子,下面再以《松江長橋未明觀漁》為例: 曙光東向欲朧明,漁艇縱橫映遠汀。濤面白煙昏落月,嶺頭殘燒混疏星。鳴根莫觸蛟龍睡,舉網時聞魚鱉腥。我實宦遊無況者,擬來隨爾帶笭箵。 這詩中某些特異的語匯、意象,在梅堯臣詩中也可找到類似的用法,全篇的奔放豪健,氣象開闊,則是梅詩中難以找見的;反過來說,梅堯臣詩的精微、深沈、含蓄、細膩等特點,蘇舜欽也比較缺乏。他的詩最明顯的弱點,就在於有時只顧感情的宣泄,而忽略了感情表達方式與語言內在張力的推敲,以致顯得粗糙乃至氣格不完。 但也有些小詩,蘇舜欽寫得相當精致,如《淮中晚泊犢頭》: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壹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第二句有些散文化,但用了壹個“時”字,使視境動了起來,仿佛花樹在壹片青青草地中不時跳入眼簾。“幽”和“明”都是形容花,壹重心理感受,壹重視覺,配合得很別致。全詩的情韻近於唐詩,但更顯得清幽細巧些,意脈也較為流動曲折。又如《夏意》: 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壹聲。 也寫得小巧別致,情趣盎然。它也不是以平行的意象呈現的,詩中的視線是在不斷的流動轉換中:先是幽深的小院,然後透過竹簾望見壹樹明艷的石榴,再是日在中天、樹蔭垂地的壹片夏日景色,最後以壹聲流鶯驚破主人的夢和午睡時的靜寂。通過詩人內在體驗的流程來構成詩的節奏,脈絡肌理十分細密,這正是宋詩的壹種特色。
賞析
別院:正院旁側的小院 簟:竹席 覺:睡醒 蘇舜欽這首《夏意》詩,能於盛夏炎熱之時寫出壹種清幽之境,悠曠之情。 “別院深深夏席清”:“夏”字點明節令,而“別院”、“深深”、“清”三詞卻層層深入,壹開始即構成清幽的氣氛。別院即正院旁側的小院。深深,言此小院在宅庭幽深處,小院深深,曲徑通幽,在這極清極靜的環境中有小軒壹座,竹席壹領。韓愈《鄭群贈簟》詩曾以“卷送八尺含風漪”、“肅肅疑有清飈吹”形容竹席。“夏席清”,正同此意,謂雖當盛夏,而小院深處,竹席清涼。深深是疊詞,深深與清,韻母又相近,音質均清亮平遠。這樣不僅從文字形象上,更從音樂形象上給人以涼爽幽深之感。 “石榴開遍透簾明”:“簾”字點明夏席鋪展在軒屋之中。詩人欹臥於席上,閑望戶外,只見榴花盛開,透過簾櫳,展現著明艷的風姿。韓愈曾有句雲“五月榴花照眼明”(《榴花》),第二句化用其意,卻又加上了壹重帷簾。隔簾而望榴花,雖花紅如火,卻無刺目之感。 陶淵明有句雲:“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和郭主簿》)。此詩第三句正由陶詩化出,謂雖當中夏亭午,而小院中仍清陰遍地,壹片涼意。此句與上句設色相映,從“樹陰滿地”可想見綠樹成林,不寫樹,而寫陰,更顯得小院之清涼寧謐。 在這清幽的環境中詩人又在幹什麽呢?“夢覺流鶯時壹聲”,原來他已為小院清景所撫慰,雖然烈日當午,卻已酣然入睡,待到“夢覺”,只聽得園林深處不時傳來壹兩聲流鶯鳴啼的清韻。寫鶯聲而不寫黃鶯本身,既見得樹蔭之茂密深邃,又以闃靜之中時歇時現的嚦嚦之聲,反襯出這小院的幽深寧謐。南朝王籍詩雲:“鳥鳴山更幽”(《入若耶溪》),王維《辛夷塢》:“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末句意境正與二詩相類。 此詩無壹句不切夏景,又句句透散著清爽之意,讀之似有微颸拂面之感。 詩的表現手法尚有三點可註意: 筆致輕巧空靈:寫庭院,落墨在深深別院;寫榴花,則施以帷簾;寫綠樹,從清陰看出;寫黃鶯,從啼聲聽得,句句從空際著筆,遂構成與晝寢相應的明麗而縹緲的意境。
點評
此詩無壹句不切夏景,又句句透散著清爽之意,讀之似有微颸拂面之感。 詩的表現手法尚有三點可註意: 筆致輕巧空靈:寫庭院,落墨在深深別院;寫榴花,則施以帷簾;寫綠樹,從清陰看出;寫黃鶯,從啼聲聽得,句句從空際著筆,遂構成與晝寢相應的明麗而縹緲的意境。 結構自然工巧:詩寫晝寢,前三句實際上是入睡前的情景,但直至末句才以“夢覺”字挑明,並續寫覺後之情景。看似不續,其實前三句清幽朦朧的氣氛句句都是鋪墊,而“日當午”壹語更先埋下晝寢的伏線,待末句挑明,便覺悄然入夢,驟然而醒,風調活潑可喜,避免了質直之病。 風格清而不弱。唐代常建的《破山寺後院》雲:“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形象與此詩壹二句相似,但常詩寫出世之想,寂滅之感,而此詩給人的印象是灑脫不羈。歐陽修稱舜欽“雄豪放肆”(《祭蘇子美文》),故雖同寫清景,卻能寓流麗俊爽於清邃幽遠之中,清而不弱,逸氣流轉,於王、孟家數外別樹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