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5年,歐登塞壹間窄小破舊的小屋,住進了壹對相親相愛的新婚夫婦。丈夫尚不足二十二歲,是個鞋匠,已顯露出具有詩歌方面的天賦靈性。妻子比他大幾歲,有壹顆充滿愛的心靈,對生活的世界卻壹無所知。婚前不久,年輕的丈夫已是個“自由”的修鞋匠,建了作坊和婚床。床架上殘留的黑布提醒人們,在這張木制的床架上,不久前還停放著病逝的特蘭普伯爵的靈柩。4月的第二天,這裏躺著的就不再是黑紗、蠟燭環繞的貴族屍體,而是壹個活生生啼哭的嬰兒——我,漢斯·克裏斯蒂安·安徒生。
據說,在我生下來以後的頭幾天裏,每當我不停地尖聲哭叫,爸爸就坐在媽媽的床邊讀點霍爾堡。他會以玩笑的方式要求我,“要麽睡覺,要麽就安靜地聽?”可我還是哭喊個沒完沒了。即便到教堂受洗,我也是哭得震天響,弄得那位媽媽總向他脾氣暴躁的牧師大聲說:“這孩子的哭簡直像貓的尖叫!”——媽媽為此始終不能原諒他。幸好有戈馬德,我的教父,壹位窮法國移民,安慰她說,像我這樣哭的小孩,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歌越唱越好聽。
我度過童年時光的那間小屋,幾乎整個空間都被作坊和我睡覺的床占據了。好在墻上掛滿了畫,抽屜裏也滿是漂亮的玻璃杯和裝飾品,爸爸的長凳上方有塊擱板,放著些書和歌本。小廚房櫥櫃上的擱物架上擺滿了盤子、碟子,看上去倒顯得寬敞、有趣味。門的鑲板上是壹幅風景畫,現在想想,那對我來說猶如壹個畫廊。
通過廚房的梯子可以到達屋頂,與鄰居家之間隔著的排水溝有個土箱子,裏面種著香蔥和西芹。這就是媽媽的花園。在我的童話《白雪皇後》裏,那個花園仍然盛開著鮮花。
我是獨子,深受寵愛。媽媽總跟我說,我比她小時候幸福多了,好像是當成貴族的孩子來撫養的。她小時候,外公、外婆趕她出去乞討。她不能這麽做,就坐在歐登塞壹條河的橋下哭了壹整天。這樣壹幅情景深深烙印在我兒時的想像裏,想起便不禁落淚。——我在《即興詩人》的老多米尼加和《不過是個提琴手》的克裏斯蒂安母親身上,分別表現出了媽媽兩種不同的性格。
父親漢斯·安徒生凡事都順著我,我占據了他的整個身心,他活著就是為了我。於是,所有的星期天——他惟壹的休息日,他都要花整天的時間給我做玩具和圖畫。到了晚上,他常常給我大聲朗讀拉封丹、霍爾堡的作品,或《天方夜譚》裏的故事。在我的記憶裏,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能見到他的笑容,因為作為壹個手藝人,他從未真正感到過快樂。
祖父在鄉下時,家境還不錯,但很多不幸的事情接踵而來:牛死了,農場燒了,最後祖父也瘋了。就這樣,祖母和他壹起搬到了歐登塞,盡管兒子最想上文法學校,但沒別的辦法,只能讓聰明的兒子去學修鞋。鎮上有幾個富人曾說壹塊兒給他湊點錢,讓他開始新的生活,但最後什麽也沒有發生。可憐的父親,美夢從未成真,可也從未忘記過去。記得小時候,有壹次,壹個文法學校的學生來訂做壹雙新鞋,給我們看他學習的課本時,我見父親眼裏閃著淚花。他深情地親著我說:“這也是我應該走的路!”那個晚上,父親沒再說什麽。
他不大和同行交往,倒是常有親朋來我們家。如我剛才所說,冬天的晚上,他給我大聲朗讀,給我做玩具;夏天,幾乎每個星期天,他都帶我去林間散步。他並不和我說話,只是坐著沈思。我樂得到處跑著,把采集來的草莓編成花環。媽媽則只有在每年的五月,林間的樹木綻出嫩芽的時節,才和我們壹起愉快地散步,穿上她那身也只在這個季節或去領聖餐時才穿的褐色印花棉布衣服。我記得這是那些年她惟壹壹件也是最好的長服。每當散步回家時,她都要帶回壹大抱樺樹枝放在擦亮的爐子後面,還總要把帶葉的小枝插在屋梁的縫隙裏,以它們的生命來標記我們生命的生長。我們用綠樹枝和圖畫裝點著小屋。媽媽總是把房間收拾得整齊幹凈,而且,她壹定要讓亞麻布的床單、窗簾都是雪白的。
對我有記憶的第壹件事,並不十分重要,卻非同尋常,深深地印在了我童年的記憶裏。那是在歐登塞壹座監獄裏舉行的家庭舞會,我膽戰心驚地看著眼前的壹切,就像巴黎的小孩子面對巴士底監獄。父母認識那兒的獄卒,他邀我們去吃晚飯。我那時很小,還得抱著。對我來說,歐登塞監獄是那種描寫有關盜賊和強盜故事的藏匿地。我常站在安全距離的地方,聽裏邊坐在紡車旁的男男女女們唱歌。
我自然是和父母壹起去吃獄卒的晚飯。隨著壹串格格作響的鑰匙聲,巨大的鐵閂大門打開又關上了。樓梯十分陡峭。他們吃著喝著,還有兩個囚犯侍候著。沒人能說服我哪怕嘗點什麽,我吃不下這豐盛的美味。媽媽說我病了,把我放在床上。但我能聽見附近紡車的嗡嗡聲和歡快的歌聲。我說不清它是在我的想像裏,還是就在現實裏。但有壹點很清楚,那就是我壹直都很緊張、害怕。不過,躺在那兒,想像著自己進入到壹座滿是強盜的城堡,倒是挺開心的。父母抱著我回家時,天已經很晚了。那是個狂暴之夜,雨打在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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