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
枕中雲氣千峰近,床底松聲萬壑哀。
要看銀山拍天浪,開窗放入大江來。
曾公亮,字明仲,號樂正,晉江(今福建泉州)人,宋仁宗天聖二年進士,善政事、軍事,為北宋名臣,曾舉薦王安石壹同擔任宰相。這是他旅宿甘露寺的感懷之作。
甘露寺,坐落在長江南岸鎮江的北固山頂,從上面可俯視洶湧澎湃的滾滾長江。詩的第壹、二句劈空而起,在誇張、幻想的筆法中融進詩人的主觀感受,寫出了北固山的高峻地勢和甘露寺遠離紅塵的清肅。山頂雲氣繞寺而飛,疑為從僧房中詩人所倚的枕中所出,觸目皆是,伸手可及,令人有將千萬山峰攬入胸懷的感覺;松濤在深谷中呼嘯升起,細聽仿佛就在床底下席卷而過,其聲嗚咽,令人心顫。詩人寫“雲氣”,寫“松聲”,正是為了襯托甘露寺的清邁脫俗,而這“雲氣”又極奇特,仿佛如枕中所出,似雲似霧,似真似幻,造成了壹種如夢如幻的感覺。而“枕中雲氣”與“床底松聲”又不僅僅是誇張與幻想,而是充滿著詩人強烈的主觀意誌,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萬物皆備於我”的哲學精神。此時之詩人,居高淩視,孤峰獨立可統馭萬物。可以想象,詩人高居北固山頂,看雲氣繚繞身旁,千峰仿佛前來親近,聽腳下松濤卷過,萬壑似乎低首哀鳴,胸中升起的是壹種何等雄邁俊爽的感覺。
詩的壹、二句采取了壹種以近推遠、遠近結合的寫法,即由“枕中”、“床底”推至千峰、萬壑,同時又將千峰、萬壑納入胸懷,而詩的三、四句則采取以小寫大、大小結合的寫法,即以壹扇小窗的開啟寫出長江的宏偉氣勢,同時又以“放入”壹詞將大江的排山倒海之勢(大)與壹窗的濤聲頓起(小)巧妙結合起來,這壹開窗賞江聽濤的行為在“放入”的主體意誌熔鑄中轉化為壹種主動擁抱長江的豪情壯舉。此時的“開窗”實際上是詩人的開懷,因為只有具備裝得下大江大海的豪邁胸襟與浩然心胸的人才會有如許宏大氣魄的詩情。“開窗放入”也體現了中國傳統詩學“咫尺而有萬裏之勢”的藝術構思法,詩人以小窗寫大江,從小處著筆而直探大江的真容貌。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作者:劉禹錫 年代:唐 體裁:七律 類別:答謝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壹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註釋:
唐敬宗寶歷二年(826),劉禹錫罷和州刺史任返洛陽,同時白居易從蘇州歸洛,兩位詩人在揚州相逢。白居易在筵席上寫了壹首詩相贈:“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詩稱國手徒為爾,命壓人頭不奈何。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劉禹錫便寫了《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來酬答他。
劉禹錫這首酬答詩,接過白詩的話頭,著重抒寫這特定環境中自己的感情。白的贈詩中,白居易對劉禹錫的遭遇無限感慨,最後兩句說:“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壹方面感嘆劉禹錫的不幸命運,另壹方面又稱贊了劉禹錫的才氣與名望。大意是說:妳該當遭到不幸,誰叫妳的才名那麽高呢!可是二十三年的不幸,未免過分了。這兩句詩,在同情之中又包含著贊美,顯得十分委婉。因為白居易在詩的末尾說到二十三年,所以劉禹錫在詩的開頭就接著說:“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自己謫居在巴山楚水這荒涼的地區,算來已經二十三年了。壹來壹往,顯出朋友之間推心置腹的親切關系。
接著,詩人很自然地發出感慨道:“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說自己在外二十三年,如今回來,許多老朋友都已去世,只能徒然地吟誦“聞笛賦”表示悼念而已。此番回來恍如隔世,覺得人事全非,不再是舊日的光景了。後壹句用王質爛柯的典故,既暗示了自己貶謫時間的長久,又表現了世態的變遷,以及回歸之後生疏而悵惘的心情,涵義十分豐富。
白居易的贈詩中有“舉眼風光長寂寞,滿朝官職獨蹉跎”這樣兩句,意思是說同輩的人都升遷了,只有妳在荒涼的地方寂寞地虛度了年華,頗為劉禹錫抱不平。對此,劉禹錫在酬詩中寫道:“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劉禹錫以沈舟、病樹比喻自己,固然感到惆悵,卻又相當達觀。沈舟側畔,有千帆競發;病樹前頭,正萬木皆春。他從白詩中翻出這二句,反而勸慰白居易不必為自己的寂寞、蹉跎而憂傷,對世事的變遷和仕宦的升沈,表現出豁達的襟懷。這兩句詩意又和白詩“命壓人頭不奈何”、“亦知合被才名折”相呼應,但其思想境界要比白詩高,意義也深刻得多了。二十三年的貶謫生活,並沒有使他消沈頹唐。正象他在另外的詩裏所寫的:“莫道桑榆晚,為霞猶滿天。”他這棵病樹仍然要重添精神,迎上春光。因為這兩句詩形象生動,至今仍常常被人引用,並賦予它以新的意義,說明新事物必將取代舊事物。
正因為“沈舟”這壹聯詩突然振起,壹變前面傷感低沈的情調,尾聯便順勢而下,寫道:“今日聽君歌壹曲,暫憑杯酒長精神。”點明了酬答白居易的題意。意思是說,今天聽了妳的詩歌不勝感慨,暫且借酒來振奮精神吧!劉禹錫在朋友的熱情關懷下,表示要振作起來,重新投入到生活中去。表現出堅韌不拔的意誌。詩情起伏跌宕,沈郁中見豪放,是酬贈詩中優秀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