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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已無鐘子期|薛濤《寄張元夫》

薛濤與歷任劍南節度使交好,出入幕府更是極平常的事情,所以薛濤與幕府之中文人雅士,謀臣清客也是多有來往,詩酒酬和。然而這首看似平常的《寄張元夫》,讀來讀去,卻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張元夫是西川節度使李夷簡幕府校書,整首詩看起來應當是薛濤隱居浣花溪後,寄送給張元夫的壹首詩,或是壹封信。

可這首詩並非和詩,也非觥籌間應酬之作,雖是寫給朋友,可通篇透著壹絲絲的清冷之意。不訴離情,不說相思,不解人憂,不念己悲,只是壹味的淡然,些許的無奈。若非題目有個“寄”字,誰又能想到這是寄送給朋友的詩?

更多的,像是自說自話,自言自語。讓人生出了幾多好奇,幾多揣摩。

她壹身紅衣獨自在浣花溪徜徉,前後淒清,左右蕭索。不是不快樂,只有有壹些寂寞。溪畔的白鷺似乎都已經見慣了她的容顏,斜睨著這個孤獨的女子。

這是已經脫了樂籍的薛濤,這是浣花溪畔的薛濤。這是才名驚艷蜀中的薛濤,這是交遊西川名宦的薛濤。

她已經不用再以才情姿色作以立身之本,溫飽不再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她也不用再去刻意逢迎委曲求全,歷任劍南節度使都對她敬重而仰慕。

可她還是寂寞的吧,否則,為什麽她的眉宇之間,總是潛藏著那壹抹萬年不化的冰雪寂落之意呢?

這是關於俞伯牙鐘子期的傳說,也是關於高山流水的絕唱,卻更是關於“知音”千載不破的詠嘆。

伯牙彈琴的時候,鐘子期在壹旁欣賞。伯牙彈奏時意在高山,鐘子期說:“彈得太好了!琴聲就像巍峨的高山。”伯牙意在流水,鐘子期贊嘆道:彈得真好!琴聲就像不息的江水。”不論伯牙(彈奏時)想什麽,鐘子期總是能準確地說出他的心意。鐘子期死後,伯牙覺得再也找不到比鐘子期更了解他的知音了,於是把琴摔碎,終生不再彈琴。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人生是短暫的,但這短暫的旅途,也是時常會讓人心生疲累的吧。前路漫漫,環顧四周,這天下,可有人願陪我走壹段。

伯牙是幸運的,他遇到了子期。哪怕是子期先他而去,那壹曲高山流水的情誼,那壹幕撫琴聆聽的畫面,也足以慰藉他孤獨的壹生了。

這人生本就是個問心的過程。上天不露聲色垂視眾生,眾生只能誠惶誠恐靜觀己心。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去?

可是這樣的自問委實太過淒涼,也太過孤獨,大多數人窮極壹生也不得其解。每個人都在乞求賜福與憐憫,乞求那個能陪自己***同迎接生命拷問的人出現在眼前。

或朋友,或夫妻。可以知音,可以知心。是在人生旅途上相扶相攙的人,是在心路歷程上相偎相守的人。

伯牙遇到過子期。薛洪度呢?

她遇到過元稹,遇到過杜牧,十壹位劍南節度使中對其傾心暗許的怕也不在少數,更不用提那慕名造訪的無數文人墨客。只是,她的知音何在?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在那如春花般絢爛的時光裏,她曾將他視為知音,單純而歡快地將所有關於美好的向往加諸他的身上,天真地以為那個人,就是她在時間的無涯曠野中等待到的,那個對的人。

“妾擬將身嫁與壹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韋莊如此說,而薛濤亦如此甘願。

只是可惜,那個嘆著“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的男子,終歸不是她的良人。那本是個多情的人,情到泛濫,也變成了災,也便淡如了水。

他收回了所有的深情,留下了壹地的辜負。那場尚未開到荼縻的花事就這麽隨著風,散了,敗了。

值得慶幸的是,她雖天真卻足夠清醒。收拾好破碎的心情後,淡然地接受了命運,或者說那個男子付諸她的壹切傷痛,灑然而居。不似魚玄機破罐破摔的慘烈,艷旗高張在鹹宜觀笑迎四方客。只是悄然躲在了塵世的壹角,看著朝升暮落,看著春花秋葉,直到將這個世界看成壹個龐大的笑話。

俞伯牙摔碎了伏羲氏所造的瑤琴,從此再不鼓琴。薛濤壹襲紅衣坐在浣花溪畔,心門從此再不打開。

那是何等樣的愁寂啊。

再說回這首詩。

“借問人間愁寂意,伯牙弦絕已無聲”,不知為什麽,我不願將這句解為薛濤對張元夫發出的感慨,許是心中總以為,能夠和這樣的女子心心相印的,定然不是普通男子,即便不是腳踏五色祥雲的蓋世英雄,也該是胸有丘壑腹內錦繡的人兒。

可若非知心,這聲感慨發得豈不是有些明珠暗投?

突然想到了《花樣年華》的梁朝偉飾演的周慕雲對著樹洞說話的情景,仿佛恍然間悟到了什麽。

不過是心中積郁了太久的晦澀,無由地想要尋找壹個傾訴的出口。正因為有著淡淡的疏離感,這種發泄反而可以更直接,更安全。

說過的,薛濤是個太過清醒地女子,這樣的女子,是斷不可能於酬和之際,突然迸出壹句“我好寂寞啊”。若如此,女校書也就不再是女校書,直接化身成石榴姐了。

只是,這個女子未免太過孤獨了些。

將前塵往事通通鎖在心底最深處,身側萬事都化為不縈於心的縷縷秋風。任他東南西北風,我謹壹字記之,曰心。

薛濤淡然了,看透了,也真正地孤獨了。這世上事多是糊塗裏來,糊塗裏去,強去看清,才發現山還是山,水還是水。人,卻已經不是最開始的人了。

她只能將絲絲的愁寂化成詩句,寄送給壹個並不熟識的朋友。不求能得到解脫,不求能得到慰藉,僅僅只是用這方深紅小箋刻下自己的無力與挫敗,寫下便好,不用回復,亦無需回復。這是她自我療傷的方式,舔舐傷口的痛,不能與人言,那不若說給樹洞聽吧,至少,不會再受傷害。

這不是魚玄機“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的感嘆,倒更像是嶽飛的《小重山》“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弦斷有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