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坐車,不邀遊伴,也不帶什麽禮物,就帶著滿懷的好心情,踏壹條幽徑,獨自去訪問我的朋友。
《山中訪友》是著名散文家李漢榮先生發表於1995年第6期《散文》月刊壹篇傑作。這篇散文篇幅短小而述事簡略,記作者獨自到山野林間的壹天遊歷,因為帶著動情的眼光,所見之景都有許多新奇的色彩。
原文:
走出門,就與含著露水和梔子花氣息的微風撞了個滿懷。早晨,好清爽!心裏的感覺好清爽!
不坐車,不邀遊伴,也不帶什麽禮物,就帶著滿懷的好心情,踏壹條幽徑,獨自去訪問我的朋友。
那座古橋,是我要拜訪的第壹個老朋友。啊·,老橋,妳如壹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這澗水上站了幾百年了吧?妳把多少人馬渡過對岸,滾滾河水流向遠方,妳弓著腰,俯身凝望著那水中的人影、魚影、月影。歲月悠悠,波光明滅,泡沫聚散,唯有妳依然如舊。
走進這片樹林,鳥兒呼喚我的名字,露珠與我交換眼神。我靠在壹棵樹上,靜靜地,以樹的眼睛看周圍的樹,每壹株樹都在看我。我閉上眼睛,想象自己變成了壹株樹,腳長出根須,深深紮進泥土和巖層,我的頭發長成樹冠,我的手變成樹枝,我的血液變成樹汁,在年輪裏旋轉、流淌。
這山中的壹切,哪個不是我的朋友?我親切的和他們打招呼:妳好,清涼的山泉!妳捧壹面明鏡照我,是要重新梳妝嗎?妳好,汩汩的溪流!妳吟誦著壹首首小詩,是邀我與妳唱和嗎?妳好,飛流的瀑布!妳天生的金嗓子,雄渾的男高音多麽有氣勢。妳好,陡峭的懸崖!深深的峽谷襯托著妳挺拔的身軀,妳高高的額頭上仿佛刻滿了智慧。妳好,悠悠的白雲!妳潔白的身影,讓天空充滿寧靜,變得更加湛藍。餵,淘氣的雲雀,嘰嘰喳喳地在談些什麽呢?我猜妳們津津樂道的,是飛行中看到的好風景。
捧起壹塊石頭,輕輕敲擊,我聽見遠古火山爆發的聲浪,我聽見時間的隆隆回聲。拾壹片落葉,細數精致的紋理,那都是命運神秘的手相,在它們走向泥土的途中,我加入了這短暫而別有深意的儀式。采壹朵小花,插上我的頭發,此刻就我壹人,花不會笑我,鳥不會羞我,在無人的山谷,我頭戴鮮花,眼含柔情,悄悄地做了壹會兒女性。
忽然下起雷陣雨,像有壹千個俠客在天上吼叫,又像有壹千個醉酒的詩人在雲頭吟詠。滿世界都是雨,惟有我站立的地方沒有雨,卻成了看雨的好地方,誰能說這不是天地給我的恩澤?俯身凝神,才發現許多螞蟻也在洞內避雨,用手捧起幾只螞蟻,好不動情,螞蟻,我的小弟弟,茫茫天地間,我們有緣分,也做了壹回患難兄弟。
雨停了。幽谷裏傳出幾聲犬吠,雲嶺上掠過壹群歸鳥。我也該回家了。於是,我輕輕地揮手,告別了山裏的眾朋友,帶回了滿懷的好心情,好記憶,順便還帶回壹路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