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擁有深厚的冰雪文化資源與悠久的冰雪運動傳統,距今已逾千年。
這種對於戶外冰雪活動的偏好,與我國北方的氣候特點和各民族的風俗習慣息息相關。早在遼金時期,冰雪運動就已廣泛流行,至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政權,更開展男女皆可參與大型冰上運動會。清代皇室常年在太液池(西苑三海)進行冰上運動,而乾隆帝更是將冰雪運動推向了高潮,不僅親自設計了“冰床”,更定期舉辦太液冰嬉大典。如今,藏於故宮博物院的《冰嬉圖》,更以寫實的筆觸為我們再現了當年盛景。
清代金昆等繪《冰嬉圖》卷(局部)
壹 從白山黑水到幽燕故地
在遼金時期,冰雪運動就已經在遼南京析津府,以及此後金中都的周邊地區廣泛流行,每逢隆冬便不乏溜冰戲雪的人群。
冰雪文化盛行與當時的 社會 環境密不可分。壹方面,建立遼代的契丹族,與建立金代的女真族,均起源於我國東北地區。冬季的白山黑水之間氣候嚴寒、積雪過膝。長期在這種自然環境下生活、狩獵,使契丹、女真等民族形成了擅長滑雪、跑冰的民族特點,對於爬犁等冰雪交通運輸工具更是駕輕就熟。更為重要的是:契丹人可能是世界 歷史 上最早進行踢冰球運動的民族。考古實物出土的遼代“冰球”為鐵質,形狀類似饅頭;後世的“冰蹴球”實源於此。
另壹方面,生活在北京及其周邊的漢族,也對冰雪 娛樂 情有獨鐘。每逢冬日便制作“淩床”,類似時下的冰車,由人力牽引,在冰上拖拽前進,行之如飛。因此,當契丹、女真政權在北京建立陪都、首都之時,自然而然地將原本盛行在遼河、嫩江、黑龍江以及長白山的冰雪特色帶入了北京,並與當地固有的冰雪 娛樂 相融合,在保持冰雪器具交通運輸作用的同時,逐步發展出適應百姓需求的 娛樂 競技項目。北京地區的冰雪文化實濫觴於此。
清徐揚繪《日月合璧五星聯珠圖》(局部),可見護城河中的冰床
盡管年逾久遠,現存的遼金時期冰雪運動的記述比較模糊,挖掘難度相對較大。不過,同樣由東北定鼎中原的清代,其相關著述較遼、金時期更為充分,為我們提供了深入挖掘史料的空間。清代滿族是金代女真之後,主要以狩獵為生。每至冬季大雪封山之際,無論是人、馬皆舉步維艱,給捕獵造成了極大困難,因此向鄂溫克、赫哲等擅長冰雪運動的民族學習了滑行技術,演變成為自身的冰雪文化。
二 太子河畔的冰上運動會
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政權後,對八旗將士的冰雪素質格外重視。在這種背景下,壹場隆重的冰上盛會在天命十年元月初二(1625年2月8日)正式開幕。努爾哈赤攜率眾位福晉、滿蒙貝勒以及漢官眷屬來至東京城(遼陽)城外的太子河畔,在冰面之上舉行了規模空前的盛會,具體項目包括滿族傳統的“踢行頭(冰球)”、“跑冰”等。此事記載在《滿文老檔》,由於轉譯、句讀等原因,部分學者產生了壹種誤讀:認為在天命十年冰上運動會中,踢行頭是“男子項目”,跑冰則屬於“女子項目”,實則不然。
《滿文老檔》對此次冰上盛會進行了詳細描述:“諸貝勒率隨侍人等玩球二次之後,汗與眾福晉坐於冰之中間,命於二邊等距離跑之,先至者賞以金銀。頭等各二十兩,二等各十兩先將銀置於十八處,令眾漢官之妻跑往取之。落後之十八名婦人,未得銀,故每人賞銀三兩。繼之,將每份二十兩銀置於八處,令蒙古眾小臺吉之妻跑往取之。落後之八名婦人各賞銀十兩。繼之,將每份銀二十兩、金壹兩置於十二處,令眾女兒、眾小臺吉之妻、福晉及蒙古之眾福晉等跑之,眾女兒、眾貝勒之妻及福晉等先至而取之,蒙古眾福晉落於後,故賞此十二名女兒金各壹兩,銀各五兩。”
清代金昆等繪《冰嬉圖》卷中花樣百出的滑冰姿勢
細讀之下不難發現:諸貝勒及侍從在冰球運動之後,並未退場,也參加跑冰運動,“頭等各二十兩,二等各十兩”即是其賞金。部分學者誤以為“頭等各二十兩,二等各十兩”是下文“漢官之妻”跑冰的賞金,即是對上下文的理解有誤,亦不了解彼時後金的政治環境。先後出場的漢官之妻、蒙古眾小臺吉之妻,以及壓軸出場的汗眾女兒、眾貝勒之妻、福晉、蒙古之眾福晉等,屬於三個遞進的群組,身份地位的差異也折射在賞金的數量上。其中第二組“蒙古眾小臺吉之妻”之中的獲勝者,賞銀也僅僅是二十兩;作為歸附漢官之妻的獎賞,明顯應少於二十兩之數。當然,無論賞銀多少,絲毫不影響大家參與冰嬉運動的熱情,尤其是女眷們的跑冰運動,時而有滑倒於冰面者,惹得努爾哈赤“觀之大笑”。然而,就在兩個月之後的天命十年(1625年)三月,努爾哈赤便離開了定都不滿四年的遼陽,遷都沈陽。雖然當時參加冰上運動會的百官並不知情,但在努爾哈赤心中實際上是用這場史無前例的冰上盛會,作為自己遼陽統治時期的謝幕,足見冰雪文化在這位大汗心中的分量。
遷都盛京之後,滿族君主仍保持著舉行元月冰上盛會的傳統。崇德七年(1642年),皇太極分別在元月初八、元月十五日,於渾河冰面之上舉辦了以“蹴鞠之戲”為主題的兩次冰上盛會,藉此增強八旗將士的冰上運動技巧。
三 乾隆帝定“國俗”冰嬉盛會延續百年
明清易鼎之際,滿族將關外的冰雪文化傳統帶入中原,並日漸強化。清代皇室進行冰雪運動的地點,主要在太液池(西苑三海),也就是今天北海和中南海的統稱。康熙朝即在此舉行“冰上擲球之戲”。按高士奇在《金鰲退食筆記》中的描述:“每隊數十人,各有統領,分伍而立。以皮作蹴,擲於空中,俟其將墮,群起而爭之,以得者為勝。或此隊之人將得,則彼隊之壹減之令遠,喧笑馳逐,以便捷勇敢為能。所著之履,皆為缺齒,行冰上不滑也。”
至乾隆朝,冰雪文化達到了新高潮。壹方面,弘歷本人對冰上運動倍加青睞,不僅時常乘坐“冰床”,更付諸創新,設計出加裝了炭火的“暖冰床”。乾隆十六年(1751年)冬,崇慶皇太後鈕祜祿氏從西郊暢春園返京之際,就是乘坐暖冰床返京,緩解了沿途的寒冷,至西直門外換轎回鑾。另壹方面,乾隆帝下旨定期舉辦太液冰嬉大典,並詔諭宮廷畫師金昆、張為邦和姚文瀚等人多次繪制《冰嬉圖》。更重要的是:清高宗弘歷在《禦制冰嬉賦》中第壹次將“冰嬉”上升到“國俗”,“以肄武習勞,隱寓練戎之意,不徒供歲時娛玩也”,達到了與清語(滿語)、騎射、摔跤並列的高度,並制定了相關禮儀規制,使之制度化。
清乾隆十年(1745年)《禦制冰嬉賦》,武英殿刻朱墨套印本
為了使“太液冰嬉”更加規範,乾隆帝規定每年十月,由專人從八旗以及前鋒統領、護軍統領等處,按照每旗定數遴選善走冰者二百人,進行冰上訓練,準備冰嬉大典。至於冰鞋、行頭、弓箭、毬架等器具,均由內務部籌備。故宮博物院庋藏有金昆、程誌道和富察·福隆安等人奉旨繪制的《冰嬉圖》,絹本設色,縱35厘米,橫578.8厘米。此圖為我們基本還原了彼時“轉龍射球”的盛況。在金鰲玉蝀橋以南的中海冰面之上,立有三座旌門,懸有“天球”。冰鞋隊員們身後背著代表八旗的八色旗幟,排成縱隊從門中魚貫而過,在寬闊的冰面之上宛如壹條轉龍,還要在滑動過程中做出金雞獨立、紫燕穿波、哪咤鬧海、鷂子翻身等高難度冰上動作。在接近旌門之時,尚需搭弓射秋,設壹旌門,上懸壹球,中者有賞。
清代金昆等繪《冰嬉圖》卷中,選手在旌門前準備射箭
通過《清文獻通考》可知:乾隆皇帝對於參與冰嬉者的恩賞頗豐:“頭等三名,各賞銀十兩。二等三名,各賞銀八兩。三等三名,各賞銀六兩。其余兵丁,各賞銀四兩,俱由內府廣儲司支給。”依據前文對參加“大閱冰鞋”將士的人數達推算,加上前期培訓期間的服裝、冰鞋等各項開銷,每歲冰上盛會所耗公帑當在數萬兩,足見乾隆帝對冰嬉運動的重視。自乾隆十年前後至道光二十二年,“太液冰嬉”延續了百余年之久。
(作者單位:中國國家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