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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酒詩壹般地展現出杏花村人釀造過程中的神聖意味

數月前,由《小說選刊》雜誌社主辦的“讓小說走進人民”系列活動走進山西汾陽杏花村。著名作家、評論家劉醒龍、王躍文、素素、王山、王幹、杜學文、黃躍華、王國平、米米七月、楊遙、李昌鵬、蔣殊、陳佩香、李曉晨等參加采訪活動。《小說選刊》雜誌社汾酒集團創作基地掛牌成立。采風團壹行蒞臨汾酒集團,煮酒論詩、***話清香,佳作叠出!今擇取其中的部分文章陸續刊出,以饗各位看官。

本篇:《得造花香……》

九月,是落桑的時節。據說這是最好的釀酒時刻。可杏花村裏的各種花、草,以及莊稼,仍然生機勃勃,壹點也沒有要“落”的樣子。畢竟是北方的秋天了,傍晚時分,這裏已有了微微的涼意。那位來自南國閩地的女子正在示範茶道。她靜默不語,端莊恬凈。幾、勺、壺、杯、茶、水,壹壹置放到位,如同壹處雕刻的花陣。第壹泡茶出來了,她舉起茶碗的蓋告訴大家,這上面有槐花的香味。不過,女子並沒有讓人們品嘗這茶的槐香,反而把茶湯款款倒掉。她說,在我們茶人看來,這第壹杯茶是敬奉土地的。第二泡茶沖好了,陳年的鐵觀音在壺中微微伸展,茶湯呈現出壹種異樣的“黃”——不是俗氣的金黃,不是發青的蛋黃,也不是寡而不慎的淺黃。那是壹種說不出來的黃。女子緩緩地說道,這是太陽的顏色!她的眉眼間似乎隱隱地透露出某種驕傲,是太陽的光澤照亮了她。太陽,從高遠的天空把自己投射在人間,即使是夜色籠罩之中,仍然閃射著不壹樣的光芒。是怎樣的靈慧才能感受到這顏色的詩意與尊貴?第三泡茶出來了。有人怯怯地問,這是什麽味道?女子說,是時間的味道!時間,是如何生長在這陳年的茶中,並以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又是怎樣的靈慧才能感受到時間如何無情地離我們而去,卻又如此多情地駐留,讓有慧心的人們領略她的暖意?

在汾河河谷,那壹望無際的綠色之中,有壹處金時的古墓。當人們發現它時,也發現了其中的壁畫。在那被八百年時光浸潤的古墓壁畫上,依然清晰地書寫著:茶酒味,廚積香。不知道金時的人們曾經是怎樣飲酒的。但在他們看來,被我們視為填充饑腹的廚室,是聚集“香”之意味的。這樣的“香味”,是茶與酒體現出來的太陽的顏色與時間的味道。這樣的“香”,今天只有很少的人才能感受到。比如,她。

大約距今6000多年前,這片汾河沖擊形成的盆地上,生活著忙碌的人們。他們在這裏耕種,並用黃土燒制各種陶器。與那些仍然在深山之中遊牧的人們相比,這裏的時光似乎快了許多。多少年之後,人們無意中在壹處叫做杏花村的土地上發現了先人使用過的許多器具——小口尖底甕,以及大口甕、甑、鬲、壺、樽、罐與杯等等。我們可以簡單地稱之為陶制容器。而考古學家則命名它們為“杏花村文化”。我們已經難以說清,當時的人們是怎樣創造了這些“容器”,又是怎樣把土地上收獲的果實,包括谷物釀造成壹種發酵後生成的飲料——姑且稱之為“酒”。但是,我們仍然能夠判斷,這些容器可以用來浸泡酒料、蒸熟釀酒所用糧食,用來發酵土地上形成的生命果實。所有的這壹切都與土地不可分離。沒有土地,人們就沒有地方安放自己的靈魂;沒有土地,人們也不可能收獲果實。當然,如果沒有土地的話,人們也就不能燒制那些容器,人類就不可能離開河流,走向遼闊大地的深處。土地,是人類的母親,是孕育文明的窖藏。這些用來造酒的果實、糧食,都是在這寬厚的土地上生長的。那些釀酒器具都是這大地上沈默的黃土燒制而成的。酒,在這樣的釀造過程中把大自然賞賜給人類的精華詩壹般地展現出來,並賦予其神聖的意味。

當酒被人們創造出來的最初壹刻,就不是用來充饑享樂的。遠古時代,這樣的創造肯定是難以普及的“高端科技”。它凝聚了大自然的壹切精華——不僅僅是果實,還有水分與陽光,還有溫度與濕度、時間與土壤,還有人的心性與虔敬。當大自然中的這壹切都融為壹體,並發酵釀化後,就成了酒。所以,酒也就成了壹種自然精華的觀照、濃縮。當人們對大自然保持了敬意時,酒也就具有了神性。盡管我們還不能排除,最初的酒也是用來讓人飲用的。但是,最初的酒是用來祭祀與祈福的卻是毫無疑問。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需要各種祭品,比如動物犧牲,食物果品。這些東西或許可以更換替代。但唯獨不能或缺的是——酒。

並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可以釀酒。當世俗化的工業生產還沒有形成時,酒的神聖感壹直存在著。《禮記·月令》中說道,“仲冬三月,乃命大酋,秫稻必齊,曲蘗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毋有差貸。”可以看出,古人對造酒是多麽地重視講究。不僅對其器皿、原料有嚴格的要求,時間節令也不能有任何差錯。據說,在盛夏時節是不能造曲的,因為這時的氣溫過於炎熱,酒曲容易酸腐。這樣的酒就不能稱其為酒。而到了秋天桑葉飄落的時節,時序轉換,節氣漸寒,人們又開始了酒的釀造。

似乎酒並不是壹種任意所為的產物。酒的釀造必須與自然的變化保持同步。直至今天,杏花村仍然保留著在農歷九、十月間桑落時節開始釀酒的習俗。《水經註·河水註》記錄了河東人劉白墮在北魏都城洛陽釀酒的故事。其中就有“排於桑落之辰,故得其名”的說法。而賈思勰認為,“十月桑落,初凍則收水,釀者為上。”前人的這些描述,並不是隨意而為,實在是對自然時序與酒的關系的經典闡釋。這壹時刻釀的酒,蘭薰麝越,自成馨逸。當年杏花村義泉湧酒坊的楊得齡先生,把汾酒釀造法總結為這樣七句話。他說,人必得其精,水必得其甘,曲必得其時,高粱必得其實,器具必得其潔,缸必得其濕,火必得其緩。它強調的是酒與自然之間的密約,必須把造酒與自然特征結合起來。制造酒曲,必要“得其時”,在最合適的時序才能造出最好的酒曲。古諺有“水為酒之血”。名酒必有佳泉。以釀酒所用的水而言,杏花村的水極為獨特。特別是申明亭旁的古井,尤被稱頌。這井水,並不是隨便的水,是從村後子夏山而來的地下泉水。子夏是孔子的親傳弟子,為儒學重要壹脈。他晚年曾在西河講學。這西河就是當時的汾陽。汾陽古稱西河。子夏講學所在地被稱為子夏山,是呂梁壹脈。其上森林覆蓋,植被繁茂,能夠把時令雨水充分地滲入黃土,再經過地下礦物質的作用,使水發生變化。當它們從子夏山中流出時,已經不再是壹般的水,而是“其味如醴”適合釀酒的甘泉。當地有《汾酒曲》盛贊此水,說“神品真成九醞漿,居然遷地弗能良。申明亭畔新掏井,水重依稀亞蟹黃。”就是說,用同樣的方法到其他地方,使用別處的水,就再也釀不出同樣品質的佳釀。而子夏山中流出的申明亭的水,比人們稱贊的秦州雪釀的“蟹黃”酒還要好。只有這樣的水才能釀造出堪稱“神品”的佳釀美酒。

造酒對人的選擇也非常講究。人必得其精,並不僅僅是說要使用那些精明、精幹者。雖然也不排除他們,但這裏更強調的是人中之“精華”,是那些具有良好品格,人性賢德又精於釀酒技術者。諸如高粱必得其實並不僅指高粱的果實壹樣,必須是充分生長、采集了大自然陽光雨露與養分精華的飽滿的“實”。人也是大自然的壹份子,是大自然的果實。釀酒者也必須是那些敬畏自然,嚴守規則,杜絕虛妄,盡心盡力者。否則的話,以次充好、亂序妄作,是釀不出好酒的。比如楊得齡就恪守“決不以劣貨欺世盜名”的信條。楊得齡自稱釀酒人為“酒香翁”,後人也以“酒香翁”稱他。酒,如果難以飄散出自然之香味的話,也就不成其為酒。汾酒之所以壹直保持了良好的品質,與其充分地體現了酒、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分不開的。釀酒,並不僅僅是壹門技術,它同時也是人性。人性與大自然的結合,就升華為神,使酒具有了神性的意味。而這意味又體現了、映照了大自然的品格。所以,千百年來,人們總是用自然之果實來描寫酒的品性,並以在自然之中飲酒為最具美感的境界。《詩經·小雅》中的《大東》就寫道,“維有北鬥,不可以挹酒漿。”真嘆服古人的想象力。這樣的詩句既表現了飲酒給人帶來的精神境界的自由,又體現了人對自然的敬重,把酒與天——自然十分生動地統壹起來。唐司空圖在其《故鄉杏花》壹詩中寫道,“寄花寄酒喜新開,左把花枝右把杯。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在司空圖的心中,飲酒與把花是人生的極境。花與酒***同構成了壹種風景,壹種情感的寄托。在這樣的詩中,大自然、人、酒統壹成壹幅情意綿長的春景圖。著名的白居易在其《南廳對酒送客》中不無傷感地吟唱“含桃實已落,紅薇花尚薰。冉冉三月盡,晚鶯城上聞。獨持壹杯酒,南亭送殘春。”晚春時節,面對落去的桃花,持酒送友,別離傷感。酒與花成為詩人惆悵之情的象征。

杏花村是在什麽時候開始有杏花的?大概已成了歷史之迷。有人說源於漢代,還有人說至少唐時這壹帶已經遍種杏花,原因即是為了釀酒。那時汾州壹帶造酒興盛。特別是汾清,以及與之相關的羊羔酒、杏仁露等的釀造需要大量的杏仁。所以,在杏花村的四鄰就有了許許多多的杏樹。《北山酒經》中就記有“杏仁曲,每面壹百斤使杏仁十二兩”。可見釀酒是需要大量杏仁的。也正因此,杏花村處便杏花四放,花香逼人。唐時有很多詩人在自己的詩作中提到杏花村,最著名的即是杜牧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杏花,在許多詩人的筆下成為酒的意象。可謂杏花如酒。賈島在他的詩中寫道,“雨余滋潤生,風不起塵沙……能賦焉長屈,芳春宴杏花。”又如朱彜尊有“日出杏花紅滿樓,榼中酒味苦桑落”。酒,不再是壹種“飲料”,而是壹種情感,壹種自然之神的象征。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傅山曾在杏花村逗留。今天,我們已經難以說清他在這酒醉花香的杏花村有何遇、有何思、有何想。但可以肯定的是,傅山壹定品嘗了這千年的杏花汾清。他在申明亭旁的古井上,寫下了“得造花香”四字。盡管人們習慣於把這題詞說成是“得造花香”,但還有人認為應該念“香花造得”。不過,不論如何誦讀,都不能改變它的意味。傅山似乎是在說,這清洌的汾清,具有如花之香壹樣的品格。只有如子夏山中的泉水聚集在古井之中,人們才能夠釀造出如花壹般品性純凈、韻味襲人、沁人心扉的汾清,才能使人恢復自然的品性。花香,是酒的最高境界。而汾酒,正是得造花香的自然之精華。

如果說,在距今6000多年前的時候,我們的先人已經能夠釀酒。那麽,至少已有1500年的汾清則是酒的歷史,酒的生命。汾清,不僅是人在自然之中創造的精靈,也是創造這種精靈的人——壹個民族精神的體現。直至數百年之後,這樣的精神再壹次被典型地表現出來。當人們終於知道茶也是大自然對人類的恩賜時,便把這綠色的葉子賦予更形象的自然之魂。這葉子雖然輕柔單薄,卻具有壹種漸漸升騰的魅力。只要人們接觸了她,使用了她,就離不開她,並且被她柔弱的魅力所改變。據說,當茶葉漂洋過海抵達異域時,立即被那些從未飲用過茶的人們所喜愛,並且改善了他們的品性。茶葉,這生自東方內陸的神秘之物,是那樣攻城略地般地進入異鄉人們的生活之中、生命之內。是什麽使她具有如此柔軟而又強大的力量?也許是她天然的某種實用功能。但我更以為是她所具有的那種對大自然的眷顧與懷戀。她本身就是壹種植物,具有了花的香,花的味,花的品性。她其實也在證明,諸如酒這樣的看起來更強烈、更勁道的存在之所以被人喜愛,乃是因為其具有的對大自然的敬意。茶酒味,廚積香。他們本來就是大自然的果實。那麽,酒的魂是什麽?不是親朋雜集,四座喧嘩;不是肆筵設席,侍從如雲;不是紅袖偎歌,軟玉溫手;更不是苛政森嚴,驚心註目。酒是臨風寄調,對月當歌。酒,汲取了自然之精華,而顯聖潔,又與自然相容,而釋情懷。是大自然的神秘寬厚生成了酒,使酒具有了神性;又因面對自然,酒才表現出充沛的魅力,使人在塵世中忘懷於自然,沈醉於其中。對孕育萬物的大自然的敬意才是酒的靈魂。

作者介紹

杜學文,山西省作協黨組書記,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曾任山西省省委宣傳部副部長,著名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