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偉大詩人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是壹部表現西方精神病態和社會病態的詩歌藝術作品。然而病態未必不是壹種美。波德萊爾的天才,恰恰表現在他能在惡的世界中發現美,也能在美的體驗中感受到惡的存在,並通過詩歌化腐朽為神奇。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惡之花》是“惡”的藝術,而不是惡的頌歌。以詩歌表現現代都市的醜惡、現代文明的虛偽以及現代人精神世界的貧乏空虛,是《惡之花》對詩壇的獨特貢獻,也是波德萊爾給日後的現代主義提供的有益啟示。詩人以罕見的膽識,陳列出種種醜行與敗德,也傾訴了深藏於心中的郁悶與苦惱。
書的主題是惡及圍繞著惡所展開的善惡關系。惡指的不但是邪惡,而且還有憂郁、痛苦和病態之意,花則可以理解為善與美。波德萊爾破除了千百年來的善惡觀,以獨特的視角來觀察惡,認為惡具有雙重性,它既有邪惡的壹面,又散發著壹種特殊的美。它壹方面腐蝕和侵害人類,另壹方面又充滿了挑戰和反抗精神,激勵人們與自身的懶惰和社會的不公作鬥爭,所以波德萊爾對惡既痛恨又贊美,既恐懼又向往。他生活在惡中,但又力圖不讓惡所吞噬,而是用批評的眼光正視惡、剖析惡。如果說它是病態之花,邪惡的花,那是說它所生長的環境是病態的、邪惡的。波德萊爾從基督教的“原罪”說出發,認為“壹切美的、高貴的東西都是人謀的結果”,“善始終是人為的產物”,所以要得到真正的善,只能通過自身的努力從惡中去挖掘。采擷惡之花就是在惡中挖掘希望,從惡中引出道德的教訓來。
《惡之花》是在壹個“偉大的傳統業已消失,新的傳統尚未形成”的過渡時期裏開放出來的壹叢奇異的花,同時具有浪漫主義、象征主義和現實主義的成分。波德萊爾僅以《惡之花》這壹部詩集而成為法國古典詩歌的最後壹位詩人、現代詩歌的最初壹位詩人。由於他的豐富性和復雜性,他成了後來許多不同流派相互爭奪的壹位精神領袖。《惡之花》是壹部詩集,但不是壹般的、若幹首詩的集合,而是壹本有邏輯、有結構、有頭有尾、渾然壹體的書。《惡之花》中的詩不是按照寫作年代先後來排列,而是根據內容和主題分屬六個詩組,各有標題,其中《憂郁和理想》分量最重。六個部分的排列順序,實際上畫出了憂郁和理想沖突交戰的軌跡。
詩人用壹個英文單詞SPLEEN來表達自己精神上的這種痛苦,並希望通過出走、遠遊來結束心靈的磨難和精神上的搏鬥。於是,他把目光從內心世界轉向了外部的物質世界,轉向了他所居住和生活的巴黎。他在巴黎街頭的所見所聞構成了第二部分巴黎即景的內容。巴黎即景是壹幅赤裸裸的工業社會大都市的寫真畫,在這壹部分裏,憂郁和理想的鬥爭讓位於邪惡與善良的鬥爭。詩人眼裏的巴黎是壹個充滿敵意和醜惡的人間地獄;受人欺淩的乞丐、孤獨無援的老人、麻木沈默的盲人、醜陋老邁的娼妓、茍延殘喘的病人以及賭徒、小偷和僵屍等,強大的惡勢力壓得僅有的壹點善良擡不起頭來。詩人在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裏都找不到安慰,只好用酒精來麻醉自己,刺激自己的幻覺,建造壹個人造天堂。他在飄飄欲仙的幻覺中仿佛看到撿破爛的人陶醉在自己的光輝之中,魔鬼化裝成美女前來誘惑,風塵女子暗送秋波,情侶們手端著酒杯......他盡情地馳騁在對失落園的夢想。然而,醉意中的幻境畢竟是靠不住的,酒醒之後,他便從人造的天堂回到現實的地獄。那是壹個充滿罪惡的地方,卻又盛開著鮮花。 《惡之花》分為“憂郁與理想”、“巴黎即景”、“酒、“惡之花”、“叛逆”和“死亡”六部分,其中“憂郁與理想”分量最重,占了全書的三分之二。在這壹部分裏,詩人耐心而無情地描寫和剖析自己的雙重靈魂,表現出自己為擺脫精神與肉體的雙重痛苦所作的努力。它追求美和純潔,試圖在美的世界裏實現自己的理想,但美就象壹個冰冷的雕像,可望而不可及;他尋求愛,但壹再受到愛情的欺騙;他向天使祈求歡樂、青春和幸福,企圖從煙草和音樂中得到安慰,但陰森醜惡的幻象和糾纏人心的愁苦始終籠罩著他,使他的痛苦有增無減。
波德萊爾有壹套詩歌理論,運用到《惡之花》中。首先是通感,同名十四行詩指出了不同感覺之間有通感:“香味、顏色和聲音在交相呼應。”隨後詩歌作了具體的闡發,表明壹切感覺是相通的。在其他詩歌中,波德萊爾提出詩歌應該同別的藝術相通(《燈塔》、《面具》)。波德萊爾認為通感是壹種“聯想的魔法”,屬於“創作的隱蔽法則”,藝術家由此能夠深入到藝術的更高級的殿堂。雨果稱贊波德萊爾“創造了新的顫栗”。
他主張運用“藝術包含的壹切手段”,他主要運用的是象征手法:以具體意象去表現抽象觀念,其含義是豐富的、復雜的、深邃的,具有哲理性。在他筆下,時間、美、死亡、偶然、羞恥、憤怒、仇恨……都擬人化了,也就是運用了象征手法。為了捕捉大量的意象,詩人需要發揮想象:“想象是真實的母後。”波德萊爾將想象看作各種才能的母後,認為是天才的主要品質,能把抽象的精神現象和各種概念以具體的意象傳達出來。 《惡之花》是波德萊爾的代表作,也體現了他的創新精神。創新之壹在於他描寫了大城市的醜惡現象。在他筆下,巴黎風光是陰暗而神秘的,吸引詩人註目的是被社會拋棄的窮人、盲人、妓女,甚至不堪入目的橫陳街頭的女屍。波德萊爾描寫醜和醜惡事物,具有重要的美學意義。他認為醜中有美。與浪漫派認為大自然和人性中充滿和諧、優美的觀點相反,他主張“自然是醜惡的”,自然事物是“可厭惡的”,罪惡“天生是自然的”,美德是人為的,善也是人為的;惡存在於人的心中,就像醜存在於世界的中心壹樣。他認為應該寫醜,從中“發掘惡中之美”,表現“惡中的精神騷動”。波德萊爾在描繪人的精神狀態時往往運用醜惡的意象。以《憂郁之四》為例,詩中出現的意象全部是醜的:鍋蓋、黑光、潮濕的牢獄、膽怯的蝙蝠、腐爛的天花板、鐵窗護條、卑汙的蜘蛛、蛛網、遊蕩的鬼怪、長列柩車、黑旗。這些令人惡心的、醜陋的,具有不祥意味的意象紛至沓來,充塞全詩,它們顯示了“精神的騷動”。總之,波德萊爾以醜為美,化醜為美,在美學上具有創新意義。這種美學觀點是20世紀現代派文學遵循的原則之壹。
創新之二在於展示了個人的苦悶心理,寫出了小資產階級青年的悲慘命運。在詩歌中表現青年的這種心態,是別開生面的。浪漫派詩歌表現愛情的失意、精神的孤獨、政治上的失落感,在挖掘人的深層意識方面僅僅是開始。波德萊爾從更高的意義上來理解憂郁,他認為美的典型中存在不幸。憂郁是《惡之花》要表達的最強音。從整部詩集來看,詩人寫的是人在社會中的壓抑處境。憂郁像魔鬼壹樣糾纏著詩人。忱郁是對現實生活不滿而產生的病態情感,也反映了小資產階級青年壹代命運不濟,尋找不到出路,而陷於悲觀絕望的心境,正如詩集初版時廣告的說明和評論所說的:《惡之花》“在於勾畫現代青年的精神騷動史”,“表現現代青年的激動和憂愁”。 高爾基所言:“波德萊爾,‘生活在惡之中,愛的卻是善’,最後,他給法國留下了壹些流露出冷酷的絕望氣息的陰暗狠毒的詩而死去了。為了這些詩,人們在他生前稱他作瘋子,在他死後稱他為詩人。”
法國文學家魏爾倫認為,波德萊爾“深刻的獨創性”在於對現代人的表現,並指出:“依我之見,未來研究我們這個時代的歷史學家,為了不掛壹漏萬,必須認真而虔誠地閱讀這本書,因為這是本世紀的精華,本世紀壹切的集中反映。”
詩人雨果在他流亡的蓋納西島收到波德萊爾奇給他的《惡之花》後,抑制不依激動的心情,馬上回信說: “妳的尊貴的來傳和美妙的書我全收到了。藝術無派、如同蒼空,妳對這點作了證明。我對妳的宏偉的才華為之唱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