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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沂蒙散文

在沂山

 山是有性格的。到沂山,壹腳落地,踩著沂山的土,吸進沂山的氣,就知道了沂山是有才而不傲,清標而不孤,卓然卻隨和,是巍巍不傲、敦敦不俗,是山中大美。

 壹、沂山月,只看看便要醉了

 腳出東鎮禦苑,當頭壹輪明月,我心頭不禁壹顫。

 擡頭見那沂山之月,何其大,又何其美哉!

 我站的地方,形似天井,周圍全是起伏的山頭。東側近山,擡足可上,其上灌木喬木,碧葉蒼茫,風過樹颯,伴有鳥鳴,或嚶嚶,或呱呱,山幽聲顯,立體錯落。西側是盤旋山道,壹帶白光,直上最高峰歪頭崮,其間夾道茂林,回環往復,夏草披離,沒入天際,不見蹤影。北側遙遠群峰,近與遠,高與低,正與側,搭配正好,遠且深幽。但最美的要算南側,南側是凹,邊沿是樹,內地為草,凹深且遠,兩邊簇成甬道,樹木雜草之上,當空壹輪明月,皎皎閃亮。

 其月之大,其光之潔,我從未見過。它近可攀,似觸手便及,又遙不可想,像懸掛在唐宋歷史上。只將月輝肆無忌憚披灑下來,把東西南北全部覆蓋——東側的山頭朗朗的,偶有鳥禽飛起,宛若從月亮裏鉆出來的,棲落在樹梢,唧唧不停;西側的官道,白亮明晰,又漸行漸遠,仿佛通往月亮的梯子;北側的群峰,朗潤反光,把月輝再送回來,像情人多情的眸子,流轉,瀲灩,壹波蕩漾。

 月亮與山嶽,山嶽與草木,草木與人,本應該是壹體的。多少時候,我們置身滾滾紅塵,看到只是窗子外的灰蒙蒙的月輪、僵硬的月盤,殊不知,看月亮,是需要好地方的。不可是山巔,山巔太空;不可是山腳,山腳太矮;只有像這樣置身山中,有微醺之酒,有嫵媚之態,有迷離之思,才宜觀月,賞月,親月,近月。

 此景此夜,此時此刻,我覺得肉身寄托山中,神色覆蓋碧葉,靈魂飛升騰空,情愫繚繞迷蒙。沂山之月,只看壹看,便要醉了;只聞壹聞,便覺香了;只想壹想,便是愛了;只親壹親,便是真了。

 我胡亂想著,只那月亮懸掛天空,像壹個偈語,壹言不發。

 二、遭遇齊長城

 很意外,在貌似忠厚溫良、自然樸實的沂山竟然還會遭遇壹段長城。齊國古長城。2500年的歷史了。

 疆土與臣民,殺戮與安撫,壹段長城,終會和著血淚佇立起來。長城的背後是權力與征伐。我歷來不喜歡長城。長城之城,每壹塊磚都和著血,肉體和身軀的磨礪,每壹滴血背後都有壹個或幾個家庭的淚和苦。以我觀之,長城是大地上的傷疤,絕不是風景。天空俯瞰蜿蜒的長龍,也不是壯觀,而是悲壯。導遊帶著我們順勢而上,小路越來越崎嶇,崎嶇越來越蜿蜒,壹道土嶺,踏上去和平地無疑,長城在哪裏?

 不見長城,幾千年的時光下,長城已為齏粉——我慶幸,草草壘就的磚石,不是苛刻的最結實的墻磚,可能會少些血淚和悲傷。我拾起壹塊貌似磚石的東西,用手壹掰,都碎了,好,就這樣碎在歷史的罅隙裏,在2500年後的日光下,碎在壹個文弱的詩人之手,很好。

 畫地為牢,壘石為界,這是古代人的遊戲,統領者的遊戲。今天已經不需要了。今天的長城更多地需要築在心裏。抵禦的最重要的境界是人心不是長城。

 人民不需要長城,人民需要內心的堅固,需要精神的強大,需要靈魂的高蹈引領。

 從長城下來,在山下仰頭,隱約看到壹帶白堤,飄在那裏,就像是壹道經幡。

 它的存在更多地是讓沂山記住歷史,記住比長城更重要的東西。

 三、萬年松與百丈崖

 沂山的美在乎不奇、不險、不怪,但沂山並不是無景。上帝不會吝嗇給它玄機。壹道百丈崖,壹棵萬年松,足矣。

 先說百丈崖。壹般的山,都會有陡崖,都會有瀑布。山有瀑布不奇,水落下來飛珠濺玉也不怪,譬如蒙山,那壹道中國瀑布,三起三落,垂垂疊疊,潺潺湲湲,貌似中國地圖,美是美哉,卻失之太過討巧,形式大於內容。沂山的百丈崖不這樣,它粗礪原始,不造作。首先是高,仰頭只見源頭在天,俯瞰淵藪萬丈;其次是直,中間無回環起伏,壹落到底,人在崖下,望如螻蟻。不用描繪它如何流的,如何落的,不用稱贊水如何清的、石如何翹的,只是看壹看壹帶細水如練,接通著天與地,就明白了這人不過是百丈崖之壹粒微塵,上帝的目的就已達到。

 再說萬年松。松盤曲遒勁,這不足奇;幹硬如鐵,也不足嘆;死掉的壹半枝葉生出新枝,也屬正常。單說那1500歲的年紀,它就熬過了多少代人?自然造化,生命對比,壹棵樹比壹個自以為是的人是不是可以驕傲許多?長壽是每個人的夢想,“壽比南山不老松”,南山松的存在觀照、印證了人其實是脆弱的壹族。漢代栽植後,有多少日月風雨的輪回?要經歷多少槍林彈雨的煙火?有多少千分之壹萬分之壹的可以折殺的僥幸都撐過來了,這不是偉大?它活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死了的枝幹,論證著活著的風範;活著的經脈,流淌著生生死死的漿液。刀砍不動,斧斫不爛,那不是樹了,那是比鐵還硬的時間,是比厚厚的歷史書還重的見識,是比活著更堅定的淡然。

 萬年松與百丈崖,在沂山,點活了沂山。這沂山世界的兩只眼睛,不允許拍照,只允許默默站著,想了又想。

 四、夜訪白石瀑遇雨

 在沂山,百丈崖之外,還有白石瀑。因為壹片裸石,白若飄帶,水勢順流而下,形成瀑布。昨夜朗月,今晚陰雨。初夏之夜的沂山,沒有月亮,暗雲把壹切都遮蔽了。木也森森,山也森森。人眼在夜幕裏適應著微弱的光線,周遭壹切都是黑黢黢的。山氣濃起來,黑也濃起來。黑夜像壹張網,把草木罩起來,只有偶爾的鳥禽的鳴叫,突破夜色,穿出來,讓人覺得立體和鮮活。但那鳥聲磔磔像鬼,有些恐怖。讓人想到少年時孤單地走夜路,既害怕又充滿了向往的刺激。

 “我們去尋白石瀑吧。”有人說。這樣的瀑布合該是在夜晚看的`。馬上有人附和,“同去,同去。”是盤旋的下山路,地面已經濕了,上面是毛毛雨,壹行人穿行在夜色裏,壹面談論著散文和詩歌,壹面簇擁著往下走。

 都飲了酒,微醺。有人開始唱歌,有人吃吃地笑,山林草木把聲音吸進去,再吐出來,就換了腔調,自己聽來,陌生而新鮮。有多久沒走過夜路了?只記得小時候走過,這些年,城市裏到處有燈火,哪裏還能再度過黑夜?腳步聲夾雜著說笑,遠遠看見白色的石塊了。那石塊在黑夜裏閃亮著,有細水淙淙落下,白天坐車從這裏路過並沒有留心,現在看來,夜晚尋訪倒真是合適的。

 “是水。”有人喊,“白水呢。”

 和著水聲,突然就下了雨,白石瀑的水聲更響了。微弱的手電亮了,光線柱內,雨水如線嘩嘩地落著,“天上下瀑布了”。於是奮力往山上跑,可是人怎麽也跑不過雨,橋頭上有壹棵樹,黑夜裏看不清是什麽種類,只覺樹冠好大,我們鉆到樹底下去,雨勢頓時小了,弱了,大家嬉笑著要作詩,可是詩哪裏是那麽好做的,就開始背誦《雨巷》,詩很美,可惜沒有傘和撐傘人,讓人生出許多遺憾。

 山把人聚集在了壹起,雨又把人聚集在了更小的天地,壹棵大樹,成全今晚的詩文清談。清幽之外,誦詩之音,又有鳥叫起來,各種聲音夾雜在壹起,夜晚生動起來。人和大山和自然結合在了壹起,其實,人也是大自然的壹份子,何況是幾個內心赤裸純凈如水的作家呢?

 那壹道白石瀑布我究竟沒有看清楚,但從今後的記憶裏,每想起它,我就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妙。

 五、極頂與探海石

 終於到了極頂,說終於並不是因為山脈有多高,而是強調壹種結果。沂山極頂1032米,距離的是海平面,上面立壹塊探海石。可沂山四周並無海。但站在極頂俯瞰,四山蒼茫,綠蔭遍布,山風過後,松濤陣陣,貌似大海。

 1032,這個高度正恰當。太高的高度容易讓人產生征服攀登的虛榮心,讓人登臨之後盲目地以為自己了不起。登上山巔是人的夢想,到了山巔又要“啊!啊!啊!”地抒情,似乎自己已經頂天立地,其實是錯誤的。相對於大山,相對於自然,人的征服脆弱得不堪壹擊。我總以為,大山就是自然給人搭建的壹把梯子,讓妳可以雙腳離地,俯瞰壹次大地和泥土,回望壹次過往和去昔。坡度,角度,垂直,陡峭,險峻和海拔,升到半空的感覺,就是發現自己的渺小和自不量力。站在山頂,人可以更近地接觸星星和月亮,還有貌似遙不可及的蒼穹和流嵐,那是終極誘惑。

 在沂山山頂,我們坐在那裏合影,神態各異,我們腳下是探海石,兀然聳立出去,搖搖欲墜,可是千百年來並未墜落,這的確是壹個奇跡。

 每壹座山裏都不乏奇跡。

 海有多高,山有多深?

 在沂山,試想探海石落到海中的那壹刻,我們聽到的或許不僅僅是沂山的回聲,應該還有人生的詰問與回答。

 印象蒙山

 上蒼垂青人類,植山於大地;大地眷顧蒼生,草木於其上。泰山東鄰,有數峰聳起,群山連綿,其上草木茂盛,蔥郁葳蕤,是為蒙山。

 壹、峭石林立秀奇峰

 蒙山並非壹枝獨秀,它不孤不獨,是立體的。高與低,遠與近,內與外……山峰與山峰呼應,山谷與山谷跌宕,它懷壹顆包容之心,納千山萬壑,像生長在大地上的壹棵巨樹。每壹條根都隆起壹座山脈,每壹條幹都依附若幹村莊,每壹片葉都長滿碧草茂林。

 在蒙山裏行走,轉身即是新景,移步便得自在,妳攀上了壹個山頭,卻發現還有另壹個山頭等妳;妳聽足了松濤陣陣,拔腳便是另壹端山風吹妳。山與山環抱著又隔離著,獨立著又親近著,壹片天地連著另壹片天地,壹個世界換成了另壹個世界。

 著眼蒙山,到處是峭石林立且姿態各異——睡佛山、水簾洞、登天梯、升仙臺、棲鳳山、天壺峰、黑松林、雲蒙峰,峰峰奇秀,處處玄機。壹處壹種風光,壹處壹個傳奇。遙望睡佛,酣然入眠,其神其態,超然物外,讓人禪意頓生;舉目天壺,形如神凹,巧奪天工,甘霖如飴;升仙臺上,淩虛而起,直教人羽化為仙,乘風歸去;水簾洞裏,碎瀑瑩玉,染壹身絕塵靈氣;棲鳳山上,鳳翔九天,黑松林邊,風松纏綿,攀上登天梯,擡足便可摘星攬月。

 我不是偉人,立於雲蒙峰上,俯瞰蒙山,眾峰起伏,綿延百裏,無“小魯小天下”之心,卻頓覺人生之於自然之渺小,造化之於蒼生之神奇。其實,山嶽與大地,自然與人生,並非完全對立,本應該是壹體的。到蒙山,雖到處可見泰山之雄壯,華山之險峻,黃山之秀麗,雁蕩之奇絕,但來蒙山不必為獵奇,因為獵奇太淺;來蒙山不必為尋艷,尋艷太媚;來蒙山,就只適合親近山體,融入大地,放牧心胸,山人壹體,坐化悟道。

 是啊,奇峰聳立,各踞天地,有淩雲之才,這是蒙山;萬壑點綴,群峰呼應,又眾星捧月,這也是蒙山。

 但巍巍而不傲,奇秀而不俗,大才大美,這才是真蒙山。

 面對蒙山,仰望群峰,天地無語,蒙山無言。它壹任黑夜白晝、贊美貶損,毫無所動,億萬年來兀自美著,笑著。

 二、霧蒸霞蔚蒙山雲

 山水相依,有山必有水。水順山勢,山多高水自然多高。所以,這世界才多了壹道美景——瀑布。瀑布之美,人多嘆其壯闊,或垂天百丈,銀河九天落;或橫寬多許,幕布如墻闊——愈高愈險,愈寬愈美,飛珠濺玉,瓊樹銀花,壹霎時水簾倒掛,蔚為壯觀,這是常態。

 但上蒼無端垂青蒙山,使人間瀑布之美不止於此,他大筆如椽,運籌帷幄,橫豎揮灑,把蒙山跌宕成層層幕景並壹氣呵成,形成天地之奇觀——蒙山疊瀑。山崖陡轉,變幻莫測,高低錯落,形成不同梯度,瀑布順勢而下,形成疊瀑。自上觀之,瀑布與他山無異,汩汩跌落,疾迅如箭,輕舟萬重;自下仰觀,水從天上來,或細水,或白浪,傾盆而下,落地成霧,遠觀如雲。但最佳的位置是站在流碧橋上旁觀,微微朝西仰視,斜陽金瀑,疊嶂層巒,瀑布自上層層跌落,立體而動感。山石之上,周遭是翠綠的密林,清翠欲滴,中間是曲折回環的瀑布,顏色相襯,虛實互映,是為蒙山奇觀——“疊瀑”。瀑布垂掛,動人心魄,重疊之姿卻更令人愛憐。美是什麽?美就是意外,就是壹環扣著壹環,是壹層更深壹層,是蒙山的疊瀑,是疊瀑之下的雲水霧氣。錯落是壹種美,回環層疊更是壹種美,美在蒙山上集合起來,把所有的美都包含了。

 疊瀑之美,在天成,亦美在稀絕,但天地慷慨,匪夷所思,疊瀑之美到此不止,偏偏又進壹步,那便是氣蒸霞蔚瀑布雲了。瀑布落地虛化,往往成霧,並不稀奇,但疊瀑參差,形成的瀑布雲之美景實在是難得壹見的世間絕美。往往是溽熱暑季,突然下了大雨,壹夜傾盆,因為雨量大增,瀑布愈發顯得壯美,水闊聲巨,遠聞如豹,滔滔不絕。及至淩晨驟晴,金光萬道,陽光猛烈,茂林中覆蓋著厚厚樹葉草葉的土地上,濕氣上升,氤氳而上;瀑布落地激起的霧氣升騰,水珠瞬間升華為水汽,再加上蒙山海拔高卓,水汽、霧氣、濕氣在山腰凝聚,漸漸變濃,漸漸變白,最後成為嘆為觀止的瀑布雲。只見那雲氣翻滾,裏實外虛,裏濃外淡,時而升騰,時而下沈,山風吹來又散花般撲向四周,把黑黢黢的山石和濃綠的植被包裹起來,濕漉漉,朦朧朧,恍若仙境壹般。俄爾,朝霞布滿東天,陽光從霞輝中照射下來,折射到瀑布雲霧上,雲霧馬上被壹道金邊鑲嵌著,而裏面是嘩嘩的水聲,周遭是各種鳥鳴,此景此情,美不勝收。

 置身流碧橋,移步青雲梯,攀登壹線天,觀賞蒙山瀑布雲,流水潺潺,細雨漫溯,心曠神怡,飄飄欲仙,怎能不欽嘆自然之手筆、造化之神奇?

 上帝,蒙山瀑布雲,簡直美得無以復加。

 三、在蒙山上深呼吸

 其實,歸根結底,奇峰也罷,雲海也罷,蒙山之美,在其自然;而自然之美,在其原始。原生態的蒙山,植被茂盛,花木繁多,草木之氣氤氳滿山,充溢滿山。

 到蒙山上來,要做深呼吸。

 天地吐納日月,山川吞吐氣息,立體的蒙山,山峰山谷都是碧綠,山的每壹寸褶皺裏也都非草即樹,高高的峰頂是遒勁的迎客松,潮濕的山腳下遍植的闊葉林,樹成了山的賓朋,也成了山的主人,高高低低,樹冠連著樹冠,樹根攀著樹根,從纜車上俯瞰,見不到壹塊裸石。人在樹梢上走,風從樹冠上拂過來,腳下是密密匝匝的蒼翠。葉子與葉子,樹枝與樹枝,沖鋒車呼嘯而下帶來的眩暈,湍水漂流帶來的清亮,都在蒙山的綠意裏擴展著。

 “蒙山疊翠”是蒙山的美景,但層層疊起的蒼碧,原始茂密的樹叢,除了顏色,還有沁人肺腑的清爽。“天然氧吧”的蒙山,負離子含量遠遠超常標的蒙山,營養素撲肺入腑的蒙山,它把清爽當作壹種恩賜,饋贈給每壹個親近她的人。

 清爽是這個世界的稀品,隔絕塵世、擯棄浮華更是這個世界的品質。思想、詞匯、語言,從每壹個樹杈的腋下生出,在每壹片草葉的纖毛上滾動,7公裏的木行道,成萬上億棵植物,每壹條根都抓著泥土,每壹片葉都懸掛著蒼翠,每壹個毛細血孔都吐納著氧氣。

 到蒙山上去做深呼吸吧,把滾滾紅塵的汙濁之氣吐出來,交換著原始植物的生命之氣。那每壹絲,每壹縷,都是天地的靈氣,都是日月的精華,把露水、綠纖維、泥土和山石的紋路,把壹切都絞進來,成為壹首詩,成為壹支歌,讓每壹次呼,每壹次吸,都成為生命的享受和尊嚴。

 深呼吸。

 壹個心臟就是壹臺水泵,它不停地抽水,噴水,噴水,抽水;而壹葉肺就是壹片森林,細小的肺泡填充了壹個個充滿綠色的氧。很多時候,我們只註意呼吸的頻率,而忘記了呼吸的質量。二氧化碳、甲醛、二氧化硫……那些傷害肉體和思想的毒素,像壹枚枚毒刺,刺進我們的肉裏,但在蒙山上,讓我們把它們壹個個拔掉,讓蒙山的風、蒙山的水、蒙山的雲和霧,把情感變得潮濕、把思想變得豐潤。

 生命需要深呼吸。

 天地把蒙山賜給了我們,我們把蒙山種在了心裏。

 蒙山以它群峰競秀、茂林豐草、瀑布雲霧、巒嶂疊翠以及豐富的氧氣等獨特的方式展示著它的大美與大才。

 四、百花峪

 出蒙陰縣城往東南走,半小時車程,但覺天色壹暗。舉頭處,有壹山峰聳立,遮住了灼灼的日頭。高峰就是蒙山,平日裏人人皆唱“沂蒙山上好風光”,就是說的這蒙山了。出發的縣城叫蒙陰,才猛然覺出,蒙陰、蒙陰,的確是蒙山之陰的。百花峪為蒙山谷峪,為矮峰,有底谷,由此可登蒙山,攀主峰,接天日,摘星辰。我們今天卻偏舍高山不登,只為這百花峪來了。

 峪口山村取名百花峪村。我們先停車。到壹戶人家。姓李,我們呼之“老李”。這裏無甚堂皇的旅館飯店,來此遊玩,吃住皆在莊戶人家,也就更加感受了山野民風,品識了蒙陰山小味。進院來,是壹開闊的場院。院子裏有許多草雞悠然踱步。院口支壹黑鍋,下有劈柴燃燒,鍋中卻裊裊冒出些許肉香來,就知道,早有捷足先我們到此,已烹食煮飯了。卻不見人,問老李,老李說,去山了。老李話不多,腿卻是勤快的,早給我們倒好了茶水。我們卻喊到,“老李,老李,快縛雞來,殺了煮上,再去山下打壹聽白酒,我們下山歸來受用”。老李就喚了他的女人去院中捉雞,我忽生了可憐,想這雞現在如此悠閑地散步,卻是不知哪壹只就要做我們的肚中之鬼的。正思忖間,老李已抓住壹只,朝脖子上只壹刀,那血就汩汩流個不停了。我閉了眼,扭頭,轉身,向山上走了。

 峪口之山較之蒙山主峰相差甚多,但我們幾個矮子壹入山,才知,這矮山我們也是望塵莫及的。順仄仄的山道上行,見四野是百年的老樹,或立或側,或高可參天,或野藤纏繞,千姿百態。有秋草漸黃,有通紅的秋葉;偶而,也會有壹只野兔從草叢中鉆出來,在腳邊壹閃,待我們喊出:“兔子兔子,快捉快捉”,兔子卻早已不見。就知道,我們這些幾萬年前從山林中走出的猴子壹旦衣冠楚楚,再入山去尋野物,是比登天也難的了。

 壹到春天,此峪百花競放,姹紫嫣紅,漫山遍野花草溢香。今來此已深秋了,不見五顏六色,只是滿眼的衰草,就覺得甚為遺憾。就有人抱怨來得太早,明年春上過來才是好的;我就說,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自尋煩惱?正說著,壹擡頭,就讓東西碰了壹下。呵,是山楂。原來這山野少人,樹是野種,這山楂樹也有百年了吧,年年生的滿枝的果子,卻是無人摘的。我就沖他們喊,看看,這秋日來雖看不得鮮花,卻是可以得果的。他們就都停下步來,擡頭,繼而大呼了:口口,快上去折些來給我們吃!我本屬猴,入山進林是我的大幸,就噌噌爬上樹去,折了許多,壹個個都酸倒了牙。等他們說聲走,我就往下退,但上得高,卻又下不來了,他們只是嬉笑,並不來接應;又不知是誰喊了壹聲:妳在這兒等我們吧,回來再接妳下來,就都跑掉了。我急得冒了汗,就閉了眼往下壹跳。倒地的時候覺得有什麽咯了手,扒開樹葉壹看,竟是壹塊奇石。石是圓形,晶瑩剔透,狀如核桃。我壹驚,驀然記起,此縣是被稱作“鉆石之鄉”的,莫非是壹塊特大鉆石?我想起來時的怪事,今早起床用餐,壹伸手,未急碰著杯子,杯子卻落地自碎;出門坐車,壹關車門,窗玻璃又震得裂紋。看看我的右手,真是奇怪了,心裏想,今日是要有事發生的。現在看看硌了的右手,看看抓在右手裏的奇石,心中大亮,這是天意的。話說“鹵水點豆腐,壹物降壹物”,這鉆石可不就是那玻璃的克星呢?原來我這右手今日裏是要抓寶的,那些杯子玻璃豈能不碎?我就喊他們,起初他們不理我,以為我在騙他們,後來等我趕上,拿石給他們看,就壹個個驚得呆了。就紛紛說,拿回去找人鑒定壹下,說不定是要發財的。又打趣說:若真是寶,我們可是要平分的。我說,那是做夢的。眾人大笑,說,說妳吝,果然沒有虛傳的。

 又往山上走,穿山林,鉆石洞,豁然就見了壹片火紅的柿樹,上面掛滿了熟透的柿子。就有人慫恿我說:口口,口口,再上樹去摔壹下,不定又有壹塊石呢。知是取笑,我就瞪眼,扭身,卻又見樹下有三五個漂亮的姑娘在寫生。前去搭話,她們答曰,是山藝的學生,前來寫生的。我就過去看她們的繪畫,壹個女子在畫上畫了壹株老樹,約有百歲的年紀,樹下蹴壹靈狐;狐生得俊俏之極,火紅的皮毛,卻是癡癡呆呆的眼神。問之,不答,只是“吃吃”地笑,旁邊壹女生笑曰:這狐就是她,正害相思呢。這女子卻驀地紅了臉,打壹下逗笑的人,罵道:死秋紅,妳才害相思呢!我急取相機,為她們拍了壹張照。又想,這是靈山呢,我喜石,就讓我得了寶;我又甚好狐,就又壹女狐子出現,是來勾我的魂的嗎?

 終於,登上了山頂,幾個矮個子男人就大喊,我比山高了,我是高人了,我是偉人了。又都掏出東西來在山頂撒尿,題作到此壹遊,戲說,我尿在天上了。坐下來,打開包,吃面包,喝啤酒;又照相,取笑,打鬧,又有人拿眼朝山下瞅,說,讓那幾個小狐子來陪我們爬山該是多麽幸福的,畢竟都是搞藝術的嘛。我說,人家是藝術家,妳們卻是藝術的流氓。

 下山來天色就有些晚了。

 到老李家,壹進門就聞到了雞香,忙嚷嚷:老李,老李,開鍋開鍋,快上雞來吧,是要餓壞的了。又喊:快拿酒來。坐到屋內,兩大盆冒著熱氣的雞肉就上來了。有人舉杯提酒,見我只知吃,就嚷:口口,罰酒,罰酒。我說:我不善於飲酒,卻是善於吃雞的,要罰就罰壹只雞腿。早拿壹只雞腿塞進嘴裏,吃得滿嘴流油了。眾又大笑。

 吃飽了肚子,我厭了屋裏的煙氣,出門散步。忽然,眼前壹閃,竟是那幾個寫生的女子在另壹屋裏吃飯,就湊趣上去,原來她們也是宿在老李家的。進門,她們就討要照片,我說,那是要拿狐來交換的。她們壹驚,又都急笑推畫狐的姑娘,說,翠仙,先生要妳交換哩。翠仙卻又紅了臉,不情願地取出畫來,題了“狐子望山”四字贈我。

 出門,見天上星光閃爍,四野寂靜,偶有犬吠,空氣清新撲鼻。摸摸手中的奇石,我想,這山野是靈之野,這山人也就是幸福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