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於飛,肅肅其羽。再沒有比南雁蕩山更為情意綿長的名山了。
回顧名山之美名,美則美矣,好似溶入情感之類並不多見。華山循著華夏民族的“華”而得名,廬山因了結草廬隱居而得名,黃山則緣其峰巖青黑,山色黛綠而得名……唯南雁蕩山,有了南飛的鴻雁棲宿於此山頂,結葦成蕩,而塗鴉迷人色彩,隱現脈脈深情。當我沿著環繞南雁蕩山的壹江碧水而來,80公裏悠長的鰲江最漂亮的河段,不斷撲入眼簾。雁山鰲水,似玉帶嵌著明珠,令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我微微擡頭,以虔誠而贊賞的心情壹壹領略,心底最想見到的南飛來雁又在哪兒?元好問的《雁丘詞》發出“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的詰問,最怕聆聽大雁失去終生伴侶的高聲悲鳴。濕漉漉的情感,在碧溪渡的渡口,撞擊在對岸巉巖冰冷的面板,猛地壹醒,南雁蕩山的山口到了。
深壹層,淺壹層。碧溪渡的竹簰毫不在意溪水的內涵。就那麽窄窄的,長長的兩三副,另撐壹桿長篙,就已度過難以計數的南來北往客。不遠處的山谷,纜車正織布機似的穿梭著接送遊客。但在我看來,那是現代的機械,那是寡味的重復。壹汪蕩漾著漣漪的碧水,壹襲搖曳不止的心旌,再遇上彼岸壹棵晚秋夕陽下的,被微風熏個半紅楓葉的,彎著臂膀擁人入懷的楓樹,洗壹洗風塵,也已心滿意足。
這是我所喜愛的意境和情懷。童年讀書的時候,喜歡唐代詩人杜牧的《山行》,“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把晚秋的景致,寫得超越萬物勃發的春天,可見杜郎俊賞,豆蒄詞工。碧溪渡迎不來杜牧,但風情已沐唐風宋雨。我撫摩這棵楓樹臂下的曲池,光滑平展的樣子,定然是喜愛它的遊客親撫所致吧!扭頭看處,分明壹塊樹牌,名喚“楓香”,樹齡已達115個年頭。
拾級而上,到達東南屏障。三塊巨石壘成品字型矗立著。著名數學家蘇步青先生《詠玉屏峰》詩鐫刻在供人休息的平臺巖壁上。“東南屏障險,矗立遏行雲”(蘇步青)。他是數學大師,也是吟詩行家。他的故居,就在距此不遠的臥牛山下的壹條大溪邊上。數學與文學集中在蘇先生身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個風貌。數學教育的傑出貢獻,恰似東南屏障的淩雲氣勢,而詩歌是返璞歸真的流露,高雅才情的淵藪。鄉愁、鄉戀、鄉情,與東南屏障的巨石歸於永恒。
告別了東南屏障,我是奔著仙姑洞去的。朱氏仙姑原名朱嬋媛,出生在北宋時代,成長於平陽縣鬧村鄉狀元裏的壹個官宦家庭。也是因了善根深厚,她十三歲便離家結茅修行,走上修善普施濟世救人之路。最後選擇南雁蕩山西洞作為修行的道場。
往事越千年,當科技水平遠遠落後於今天,曾經荒蕪了原始沈寂的鄉野,苦難了瘟疫病疾的人群。我仿佛看見著壹幅烏紗黃冠,襲壹身青布道巾的女冠飄然身影。她回看塵俗的粉黛,閨房的錦衣,高堂的玉食,毅然轉身走進南雁蕩山的荊棘小徑。她風餐露宿,她尋草問藥,她普救眾生。
時光往往永遠會為誰停駐。我想:人們顯然不會過多關註朱嬋媛這位大家閨秀的芳顏,卻深情著迷於她高山仰止的崇高德行。朱氏仙姑受到了廣大民眾的廣泛敬仰與崇拜。導遊小姐常掛在嘴邊的壹句話便是:“假如妳不來仙姑洞,就算白來壹趟南雁蕩山了”!
她就像通往仙姑洞的關隘(雲關)那道絢麗的光芒。雲關高30米,寬4米,由兩片懸巖架壹段大石梁形成。“雲斂天窗現,並開月牖光”。每當雨霽初晴,雲蒸霞蔚之時,雲關的天窗流溢萬道光芒,映照叢生千花百草。大自然的千花百草滋生靈丹妙藥,經朱仙姑之纖手提煉而成,造福蒼生。而今,朱仙姑的光芒,時隱時現,柔和地洋灑灑地把它們覆蓋,相互輝映,這是何等和諧、何等溫暖的景象!
過了碧溪,東西洞群峰夾峙中的溪谷。三臺道院、會文書院、觀音洞依次納入行程。在這半平方公裏的地方,儒佛道三教薈萃,在國內實屬罕見。那麽,這裏又有什麽值得欣賞的風景呢?
沿著403個石階壹步壹個腳印,走走停停,回頭俯望。我不及普陀佛頂山的信徒那麽虔誠,壹步壹跪,頂禮觀世音。觀音洞三個字是由趙樸初先生題寫的。它有著獨特的火山地質地貌,奇峰疊嶂,自唐代以來香火不絕。觀音洞已處東洞山頂,好似高高在上。但據佛經講,觀音菩薩既已成佛,卻發願回頭救苦救難。這時,我想起《普門品》,大意是: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壹心稱名,聞是觀世音菩薩,皆得解脫。原來觀音菩薩自降佛階,只因放不下蕓蕓眾生。假如為人從善、向美、唯真,那麽妳壹定會遇到人生中的“觀世音”。如若禮佛,向傑出的愛國宗教領袖趙樸初先生學習,也是可圈可點的。
人生苦短,前程未知。這種宗教的信仰告訴我,我的心原本虛虛的、甚至慌慌的。南雁蕩山有幸,過往歲月為之留下了那麽悠遠而深厚的文化蘊含。會文書院寧靜地坐落在華表峰下,它壹度廢圯,後又修復。當陳經邦陳經正兩人遊學河南歸來,在此讀書治學,浙江理學之先河便開啟了。再後來朱熹率領眾弟子前來講學,壹時間引得平陽文風鼎盛。會文書院坐落空蕩蕩的天地之問,依洞而築,顯得安於清貧與原生態。當人類的貪欲和無止境的索取,膨脹的欲望,無盡的折騰,任性地劫掠壹壹出現。倘若到會文書院坐會兒,以審美的、自然的、寄托的心靈來修復自己。我相信,得失算計下的利益博弈和生存競爭帶來的硬邦邦的人生,將會柔軟地和緩與再生。“安得此身生羽翼,朗吟飛過萬山間”(陳經邦),陳經邦先生不也正像那北往南飛的鴻雁,脫離於擁擠的人群,落棲在情意綿綿的南雁蕩山嗎?
我的心靈被無限震驚的那壹刻,是來到離碧溪山谷不遠的三臺道院。山臺道院的壹位老道姑,靠著微薄的投在功德箱的收入來收養被遺棄的孤兒。這種養育,已超越了世俗的養兒育女。我感受到了比親情更為偉大的存在。我從童年、少年,多次來到南雁蕩山遊覽。但在中年的這次,在這深秋的晚霞照映下,喚醒了我無可言說的記憶。這種記憶,帶來更為深刻的喜悅,更為莫名的感激,直到抑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抒寫情意綿綿的南雁蕩山。
返回歸途的小路上,恰巧遇見來自山東的山水畫家翟玉香女士。看她專註作畫的樣子,旁人走過也渾然不覺。她畫會文書院,畫梅雨瀑,畫南雁蕩山的山山水水。“仙家莫漫誇蓬島,勝地分明入畫圖”,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