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譯文:
兩人壹生壹死,隔絕十年,音訊渺茫。不思念吧,但本來難忘。妻子的孤墳遠在千裏,沒有地方與她交談淒涼的景況。即使相逢也料想不會認識,因為我四處奔波,灰塵滿面,鬢發如霜。
晚上忽然在隱約的夢境中回到了家鄉,只見妻子正在小窗前梳妝。兩人互相望著,沒有言語,只有淚千行。料想年年斷腸的地方,晚上明月照耀著長著小松樹的墳山。
作者:
蘇軾(1037年-1101年):北宋文學家、書畫家。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他與他的父親蘇洵、弟弟蘇轍皆以文學名世,世稱“三 蘇”。軾是壹位通才,在詩、詞、文、書畫方面都是開派的人物,他的散文與歐陽修並稱歐蘇;他的詩和黃庭堅並稱蘇黃;他的詞和辛棄疾並稱蘇辛;他是“蘇、黃、米、蔡”四大書法家之壹;他的畫開創了湖州畫派。
背景:
這首詞是蘇軾為懷念亡妻王弗而作,時熙寧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蘇軾剛到密州任知州。王弗,四川青神縣鄉貢進士王方之女,年方十六,與十九歲的蘇 軾成婚。王弗聰明沈靜,知書達禮,剛嫁給蘇軾時,未曾說自己讀過書。婚後,每當蘇軾讀書時,她便陪伴在側,終日不去;蘇軾偶有遺忘,她便從旁提醒。蘇軾問 她其它書,她都約略知道。王弗對蘇軾關懷備至,二人情深意篤,恩愛有加。
第七首——北宋·賀鑄《鷓鴣天》重過闊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白頭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譯文:
同來何事不同歸?本已永結同心,生死以***,卻還是生死相隔,痛斷肝腸。壹句突兀問來,千言萬語無以作答,空余淚痕而已。問得看似突兀,卻又是因日思夜想而 起,是至情之語。臥聽窗外梧桐細雨,壹夜都滴在心頭,浸濕回憶。發妻挑燈補衣的溫馨場面,仿佛昨日,卻又已渺如雲煙。筆下淒楚哀傷,勝過梧桐。夜雨滴到天 明。
作者:
賀鑄,北宋詞人。字方回,衛州人。宋太祖賀皇後族孫,所娶亦宗室之女。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賀知章後裔,以知章居慶湖(即鏡湖),故自號慶湖遺老。
背景:
這首詞是賀鑄為悼念亡妻趙氏而作,亦是唐宋之後悼亡詩歌中不可多得的名篇。賀鑄夫人趙氏,勤勞賢惠,賀鑄曾有《問內》詩寫趙氏冒酷暑為他縫補冬衣的情景,夫妻倆的感情是很深的。
作者與妻子曾經住在蘇州(閶門是蘇州著名的城門,用來借指蘇州),後來妻子死在那裏,當賀鑄不久因事要離開蘇州時,痛感物是人 非,滿腹辛酸無處傾訴,只能哀嘆:“好好壹起來的,怎麽就不能壹起離開呢?”窗前的梧桐在經歷了清霜之後,已經樹木雕零,落葉蕭索;而池中原先那對比翼雙 飛的白頭鴛鴦如今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壹只,它肯定也經歷了失伴之苦吧!那晨光初露的草原,東方才剛剛發白,躺在草叢上的壹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兒,須臾之間就 不見了。
人生原來就是這樣短暫啊!在那新壘起來的墳頭前,作者默默地哀悼著亡妻;在從前兩人住過的地方,作者更是久久留戀,不肯離去。回到家裏,躺在死者 睡過的床上,聆聽著南窗的夜雨,遙想當年妻子在深夜裏為自己補衣的情形,作者沈痛地表現出了對亡妻患難與***、相濡以沫之情的深切懷念。
第八首——南宋·陸遊《沈園二首》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壹帳然。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疑是驚鴻照影來。
特錄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東風惡,歡情薄,壹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陸遊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釵頭鳳》·唐婉
作者:
陸遊(1125年-1210年):字務觀,號放翁,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南宋傑出愛國詩人。少年時即深受家庭親友間愛國思想的熏陶。年輕時中應禮部試, 為秦檜所黜。孝宗即位,賜進士出身,後官至寶章閣待制。在政治上,主張堅決抗金,壹直受到投降集團的壓制。晚年退居家鄉,但收復中原的信念始終不渝。陸遊創作力非常旺盛,是我國古代作品最多的詩人,僅在他的詩集《劍南詩稿》中保存至今的就有9300多首,他自言“六十年間萬首詩”。他的詩內容極為豐富,風格雄渾豪放。
背景:
《沈園二首》是陸遊為悼念前妻唐婉而作,連同此後關於沈園的多首悼亡詩,可以說構成了壹個具有相當情節和規模的系列。在民間流出最廣的其實是‘沈園’系列真正的起點——陸遊和唐婉各賦的《釵頭鳳》壹首。陸遊與唐婉的故事,是中國封建制度造成的最悲劇性的愛情故事之壹。
唐婉,陸遊的表妹,陸遊母舅唐誠女兒, 自幼文靜靈秀,才華橫溢。陸家曾以壹只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作信物,與唐家訂親。陸遊二十歲(紹興十四)與唐婉結合。不料唐婉的才華橫溢與陸遊的親密感情, 引起了陸母的不滿(女子無才便是德),後陸母認為唐婉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遂命陸遊休了唐婉。陸遊曾另築別院安置唐婉,其母察覺後,命陸遊另娶壹位溫順 本分的王氏女為妻。唐婉而後由家人作主嫁給了皇家後裔同郡士人趙士程。
公元1155年(紹興二十年),禮部會試失利後陸遊到沈園去遊玩,於唐琬及趙士程夫 婦不期而遇,唐婉得到丈夫的允可設酒款待陸遊。陸遊回想前塵往事,傷感地在墻上寫下了壹首名傳千古的《釵頭鳳》(紅酥手)詞。
事後,唐婉再次來到沈園瞥見陸遊的題詞,不由感慨萬千,於是和了壹闕《釵頭鳳》(世情薄)。隨後不久便抑郁而終。
陸遊與唐婉邂逅之後,出走京城求取功名,他的文才頗受新登基的宋孝宗的稱賞,被賜進士出身。以後仕途通暢,壹直做到寶華閣侍制。這期間,他除了盡心為政外,也寫下了大量反映憂國憂民思想的詩詞。到七十五歲時,他上書告老,蒙賜金紫綬還鄉了。陸遊浪跡天涯數十年,企圖借此忘卻他與唐婉的淒婉往事,然而離家 越遠,唐婉的影子就越縈繞在他的心頭。此番倦遊歸來,唐婉早已香消玉殞,自己也已至垂暮之年,然而對舊事、對沈園依然懷著深切的眷戀。常常在沈園幽徑上踽 踽獨行,追憶著深印在腦海中那驚鴻壹瞥的壹幕,這時他寫下了“沈園懷舊”二首。
另註:
第九首——南宋·吳文英《鶯啼序·春晚感懷》殘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繡戶。
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
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
念羈情,遊蕩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
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
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
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漸老,杜若還生,水鄉尚寄旅。
別後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
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
記當時、短楫桃根渡。
青樓仿佛,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
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躲鳳迷歸,破鸞慵舞。
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沈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
傷心千裏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作者:
吳文英,字君特,號夢窗,晚年又號覺翁,四明鄞縣(今浙江寧坡)人。《宋史》無傳。壹生未第,遊幕終身,於蘇州、杭州、越州、三地居留最久。並以蘇州為中心,北上到過淮安、鎮江,蘇杭道中又歷經吳江垂虹亭、無錫惠山,及茹霅二溪。遊蹤所至,每有題詠。晚年壹度客居越州,先後為浙 東安撫使吳潛及嗣榮王趙與芮門下客。清全祖望答萬經《寧波府誌》雜問,謂吳文英“晚年困躓以死”,殆得其實。享年六十歲左右。
背景:
這是吳文英為悼念亡妾而做的壹首詞,盡管後世學者對其創作背景及主旨多有爭議,但詞中所彰顯的懷悼之意是顯而易見的。這首詞在《宋六十名家詞》中又題作 ‘春晚感懷’、‘感懷’,實際就是懷舊與悼亡之意。據夏承燾《吳夢窗系年》:“夢窗在蘇州曾納壹妾,後遭遣去。在杭州亦納壹妾,後則亡歿。”
“集中懷人諸 作,其時夏秋,其地蘇州者,殆皆憶蘇州遣妾;其時春,其地杭州者,則悼杭州亡妾。”《鶯啼序》就是悼念亡妾諸作中篇幅最長、最完整、最能反映與亡妾愛情關 系的壹篇力作。它不僅形象地反映出與亡妾邂逅相遇及生離死別,而且字裏行間還透露出這壹愛情悲劇是由於某種社會原因釀成的。它感情真摯,筆觸細膩,寄慨遙深,非尋常悼亡詩詞之可比。
第十首——清·納蘭性德《沁園春》序: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雲:“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後感賦。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壹場。遺容在,只靈飆壹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作者:
納蘭性德,清詞人。名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大學士納蘭明珠長子。 善騎射,好讀書。經史百家無所不窺,諳悉傳統學術文化,尤好填詞。康熙十五年(1676)進士,授乾清門三等侍衛,後循遷至壹等。康熙二十四年患急病去世,年僅三十壹歲。
詞以小令見長,多感傷情調,間有雄渾之作。其嘗有悼亡之吟,傳唱極廣。 有《通誌堂集》。詞集名《納蘭詞》,有單行本。又與徐乾學編刻唐以來說經諸書為《通誌堂經解》。他與陽羨派代表陳維崧、浙西派掌門朱彜尊鼎足而立,並稱 “清詞三大家”。後世對其評價頗高,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譽其為:“國初第壹詞手”;王國維稱其“北宋以來,壹人而已。”
背景:
這首《沁園春》是納蘭性德眾多悼亡詩詞作品中最哀婉痛徹的壹首,納蘭性德二十歲時,娶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為妻,賜淑人。是年盧氏年方十八,“生而婉孌,性 本端莊”。成婚後,二人夫妻恩愛,感情篤深,新婚美滿生活激發他的詩詞創作。但是僅三年,盧氏因產後受寒而亡,這給納蘭性德造成極大痛苦,從此“悼亡之吟 不少,知己之恨尤深”。沈重的精神打擊使他在以後的悼亡詩詞中壹再流露出哀惋淒楚的不盡相思之情和悵然若失的懷念心緒。
納蘭性德後又續娶關氏,並有側室顏氏。值得壹提的是,納蘭性德三十歲時,在好友顧貞觀的幫助下,納江南才女沈宛。沈宛,字禦蟬,浙江烏程人,著有《選夢詞》。集中悼亡之作“豐神不減夫婿”。可惜她在與納蘭性德相處壹年之後,納蘭性德就去世了,這段短暫的愛情又以悲劇告終,年僅三十壹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