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②。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③。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① 晏幾道《小山詞跋》雲:“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寵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娛客。每得壹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壹笑樂。已而君寵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轉人間”。此詞為追憶歌女小蘋而作。
② 恨,悵惘,愁恨。卻,又。
③ 五代翁宏《春殘》:“又是春殘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寓目魂將斷,經年夢亦非。那堪向愁夕,蕭
颯暮蟬輝”。詞人此處借用其頷聯。
④ 兩重心字,指羅衣上有以重疊的心字紋組成的圖案。歐陽修《好女兒令》:“壹身繡出,兩同心字,淺淺金黃。”
這是壹首傷感的懷念昔日戀人之作。作為壹個盛世的落魄貴公子,晏幾道早年度過的是壹段詩酒燕笑裘馬輕狂的日子。而這些美好的時光,在他後來際遇不偶時,則都化成了傷感的回憶。天分極高且銳感多情的他,便常常把愛戀溶入記憶,把痛苦溶入詩歌,哭訴著那段如煙的往事,回憶著已經逝去的綺色華年。這首《臨江仙》就是在這壹心境下寫成的。
上片寫夢回酒醒後的落寞感傷。前兩句以六言對起,互文見義。“酒醒”之際亦即“夢後”之時。“樓臺高鎖”,是從外面看;“簾幕低垂”,是就裏面說;也是同壹個地方的互文。二句描畫出自己今日孤獨冷清的環境和心情。此日之酒,已不是當年把盞聽歌之美酒,而只能是借之銷愁的苦酒了。所作之夢,也應是追懷當日笑樂的感傷之夢了。作者所夢何人,此處未明說,聯系下片,可知是夢見久別的小蘋了。在作者的250多首詞中,“夢”字竟出現60多次,見得他平日所過的是怎樣的壹種生活啊!“去年春恨”壹句,承上啟下,揭出風流雲散已非壹載,而轉眼傷心又壹年,此情此際更難排遣,從而過渡到當前的春景。“落花”二句寫作者倚樓所見之暮春景象。“落花”、“微雨”點春,“人獨立”與“燕雙飛”對照,點恨。“落花”代表著美好時光的消逝,“微雨”隱喻著迷離汗漫的憂愁。雙燕歸來細雨中,觸景傷情,使詞人倍感己身之孤單落寞。此二句原是翁宏《春殘》中的句子,被晏幾道借用到詞中,便成為“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何以在翁宏的原詩中卻不見佳呢?翁詩寫春殘,故有落花、飛燕之詞,但尾聯的“蕭颯暮蟬輝”應指秋景,這就破壞了全詩意境的完整。且“落花”二句景極妍美,不言情而哀婉已見,但翁詩接著卻以“寓目魂將斷”點破了這種含蓄美,詩便顯得有句無篇了。此外,詩與詞在體裁上的差異,也導致了其審美風格的差異,此二句顯然更符合詞的“要眇宜修”的審美要求。
如煙往事說從頭。下片前兩句回憶初見小蘋時的情景。“記得”二字,語氣鄭重,言之鑿鑿。詞人能清晰地回憶起兩人第壹次見面時小蘋的服飾,其對小蘋之深情自不待言,詞人的女性般的銳感也由此可見。“兩重”句,借衣飾之美襯寫小蘋人美,也包含兩情相悅之意。美麗多情的歌女小蘋,無疑也喜歡這位風流倜儻而又才華橫溢的詩人。她如何來表達這種喜歡呢?“琵琶弦上說相思”,口不能言而“說”以琵琶,小蘋嬌羞含忍之態已見,而弦凝指咽處更是風情萬種。“當時”二句,出語俊逸,以長在之明月綰合今昔,今時之月,猶是昔時之月,曾照玉人歸樓臺。而今月亮仍是那個月亮,而伊人已渺,回首往事,低回不已。“彩雲”,喻指小蘋,李白《宮中行樂詞》:“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彩雲既謂其飄逸之美,亦隱含“彩雲易散”,美好的戀情容易消逝之意。亙古不變的明月,正反襯出人世的滄桑多變。作為壹個銳感多情的詞人,晏幾道無法表現出蘇軾“但願人長久,千裏***嬋娟”的自信和達觀,而只有“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的傷感的回憶。這種回憶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畢竟他曾經擁有。因為壹切終將黯淡,唯有被愛的目光鍍過金的日子,在歲月的深谷裏閃著光芒!
全詞含蓄淒美,措辭婉妙,將身世之感打並入艷情。清人馮煦雲:“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宋六十壹家詞選例言》)。晏幾道的這首《臨江仙》,是當得起這壹評價的。
當時明月在 伊人卻已不在
臨江仙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余暉照在小山的臉上,倦倦的溫暖讓壹切沒有了回轉的余地,這偌大的臨川古城裏似乎變得無處可藏,那些曾經心照不宣情愫變得凝厚且無所遁形。時光流轉,所有的歌裏繁華,都做了夢裏的煙花。曾經唱詞歌舞的閣樓只剩下遲遲的哀傷。我鎖住了它們,卻鎖不住時光,這壹去已經等待了太久。
花落滿衫,獨自凝立,世間的恍惚,千言和萬語,壹切沒有了依憑,剩下的是愁意襲人的無止境等待,只是時間而已了嗎?斜陽微雨,有燕雙飛而歸,小山自嘲的壹笑,細雨濕了他的外衣,濕了所有溫暖的記憶。
忽然壹場陣雨,世界縮為屋檐,熟悉的側臉,回頭像是在眼前。雨打濕我右邊的肩,淚滑過妳左邊的臉,這就是唯壹的關聯,當愛,是倉促的句點.所有的難忘迎向了告別,在至死方休的思念裏,所滑落的淚水是倉促的結尾,曉風依舊,落花微雨也依舊,唯獨我們失去了對方,不是嗎!
望著那幕上的珠簾,初見時那壹份邂逅的心喜,眉間心上留下的記憶。人生若只如初見,妳那件紫素羅衣上繡著心印,已印在我的心底,似乎又聽見妳婉轉的弦音,和弦下的情意。無物結同心,我知憶裏有我足矣,其它已無法奢求了...
那時,在暮色裏望著盈盈夜照,小山神色淒然的站在那,她說她要走了。黑夜沈沈,滿地都是輕輕的月影,他分明看見她眼角有淚,隨著楊花簌簌而下。
這麽壹步 壹步 壹步,從別離憶到初識,四處漫染的念想卻無處安放,明月空庭,彩雲易散,壹切都只能風幹成苦澀的傷口。萬千情意凝在壹起,也只換的壹句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倘若時間和空間有了那麽壹瞬的交錯,讓人聽的分明,落雨的聲音,壹個恍惚,也記不得有多少個相似的片段,從看不見妳的那天開始算起。
想著無數的箴言,去印證那些在漫長婉轉時光中睡著的思緒,壹心想知道,什麽是錯。
駐步思考了太多,遲疑的太久,在無數個日夜裏尋找平衡的那壹點,或許我落在別人身後已經太多太多。
要說是習慣也是傷口風幹後只覺身體越來越凝重。曾聽人說遠離瑣事,身若纖塵,細想來那是多麽的愉悅的事情。
順提壹句這樣說假期似乎要結束了,看著初夏流瀉而出,夕陽遷徙掉光澤,辰星流轉成飛鳥,那些在寂靜的街道上唱著歌的人群,在池塘壹角驟然開出的白色花朵,在空氣中攪動的聲音猛然安靜,成了這個世界的縮影。
我聽見,人世在懵懂時的囈語,眼淚蒸發成傷口潛伏在背影裏。
書裏說繁華流轉只是世人造就的壹場夢境,黑暗裏依舊傷口淋漓。
不忍看,捂住眼睛,卻聽得見寂寥與虛無。任憑年華從指縫間流逝殆盡,浮生壹梭過,夢回人散。
從朝晨到暮年短如壹陣急雨。而妳在哪裏,我唯獨聽不見。
只有壹聲空蕩蕩回響,好像是叫記憶...
我看著書上寫著幾個大字:青春不能依賴回憶。突然有些難過,關於小山我只能寫出個大概,沒有那麽深厚的功力去寫出更多東西,有些東西是需要去反思的。
那最後壹句思量,每每念起總會想起些什麽,若當時明月在,在妳心中照見的又是怎麽樣的光景?
臨江仙
晏幾道
夢後樓臺高鎖,
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
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
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
曾照彩雲歸。
這是壹首感舊懷人的名篇,當為作者別後懷思歌女小蘋所作。詞之上片寫“春恨”,描繪夢後酒醒、落花微雨的情景。下片寫相思,追憶“初見”及“當時”的情況,表現詞人苦戀之情、孤寂之感。全詞在懷人的月時,也抒發了人世無常、歡娛難再的淡淡哀愁。
上片起首兩句,寫午夜夢回,只見四周的樓臺已閉門深鎖;宿酒方醒,那重重的簾幕正低垂到地。“夢後”、“酒醒”二句互文,寫眼前的實景,對偶極工,意境渾融。“樓臺”,當是昔時朋遊歡宴之所,而今已人去樓空。詞人獨處壹室,在寂靜的闌夜,更感到格外的孤獨與空虛。企圖借醉夢以逃避現實痛苦的人,最怕的是夢殘酒醒,那時更是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了。這裏的“夢”字,語意相關,既可能是真有所夢,重夢到當年聽歌笑樂的情境,也可泛指悲歡離合的感慨。起二句情景,非壹時驟見而得之,而是詞人經歷過許多寥寂淒涼之夜,或殘燈獨對,或釅酒初醒,遇諸目中,忽於此時煉成此十二字,如入佛家的空寂之境,這種空寂,正是詞人內心世界的反映。
第三句轉入追憶。“春恨”,因春天的逝去而產生的壹種莫名的悵惘。“去年”二字,點明這春恨的由來已非壹朝壹夕的了。同樣是這春殘時節,同樣惱人的情思又湧上心頭。“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寫的是孤獨的詞人,久久地站立庭中,對著飄零的片片落英;又見雙雙燕子,在霏微的春雨裏輕快地飛去飛來。“落花”、“微雨” ,本是極清美的景色,在本詞中,卻象征著芳春過盡,傷逝之情油然而生。燕子雙飛,反襯愁人獨立,因而引起了綿長的春恨,以至在夢後酒醒時回憶起來,仍令人惆悵不已。這種韻外之致,蕩氣回腸,令人流連忘返。“落花”二句,妙手天成,構成壹個淒艷絕倫的意境。
過片是全詞樞紐。“記得”,那是比“去年”更為遙遠的回憶,是詞人“夢”中所歷,也是“春恨”的原由。小蘋,歌女名,是《小山詞?自跋》中提到的“蓮、鴻、蘋、雲”中的壹位。小晏好以屬意者的名字入詞,小就是他筆下的壹個天真爛漫、嬌美可人的少女。本詞中特標出“初見”二字,用意尤深。夢後酒醒,首先浮現在腦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見時的形象,當時她“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她穿著薄羅衫子,上面繡有雙重的“心”字。此處的“兩重心字”,還暗示著兩人壹見鐘情,日後心心相印。小蘋也由於初見羞澀,愛慕之意欲訴無從,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樂聲,傳遞胸中的情愫。彈者脈脈含情,聽者知音沈醉,與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同意。“琵琶”句,既寫出小蘋樂技之高,也寫出兩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許已經無語心許了。
結拍兩句不再寫兩人的相會、幽歡,轉而寫別後的思憶。詞人只選擇了這壹特定情境:在當時皎潔的明月映照下,小蘋,像壹朵冉冉的彩雲飄然歸去。李白《宮中行樂詞》:“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又,白居易《簡簡吟》:“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彩雲,借以指美麗而薄命的女子,其取義仍從《高唐賦》“旦為朝雲”來,亦暗示小蘋歌妓的身分。
結兩句因明月興感,與首句“夢後”相應。如今之明,猶當時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懷,已大異於當時了。夢後酒醒,明月依然,彩雲安在?在空寂之中仍舊是苦戀,執著到了壹種“癡”的境地。
這是晏幾道的代表作。在內容上,它寫的是小山詞中最習見的題材--對過去歡樂生活的追憶,並寓有“微痛纖悲”的身世之感;在藝術上,它表現了小山詞特有的深婉沈著的風格。可以說,這首詞代表了作者在詞的藝術上的最高成就,堪稱婉約詞中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