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詩中意象都體現了“詩中有畫”的美學原則,然畫中的意味各異。
“詩中有畫”指的是以詩為主體,吸收畫的壹些元素,融入詩境,從而創造出獨特的藝術境界。中國藝術中有“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的美學觀點。陶淵明與王維都在詩中自覺運用了“詩畫同構”的美學原理,然又各具特色。《歸園田居》展示的是壹幅層次分明的單壹畫面,而《山居秋暝》則是壹種卷軸式的多幅畫面,而且兩首詩的畫境也隱寓了詩人不同的心境。
《歸園田居》描繪的是壹幅怡人的春日村居圖。背景是碧藍的天空,青黛的遠山。隱隱村落、裊裊炊煙又給畫面籠罩壹層朦朧色調。遠近的雞鳴犬吠之聲使畫面透出壹股溫暖的人情。畫的主體是綠蔭環抱中的素樸的草屋,屋前桃李爭春,屋後綠陰如蓋。整幅畫透出淳樸的韻味。草屋暗示隱逸,是生命的驛站,藍天碧野是放牧心靈的空間,而畫面的盎然生機也象征了詩人逃離了冬日的驚濤返回到春日的彼岸。走進畫境,詩人在幽靜與祥和中感受到壹種久違的釋然。色彩也是畫的生命,詩人選取蔚藍、翠綠、灰白等素雅的顏色為主色調,其間點染著粉紅與雪白。著色濃淡相宜,給人壹種溫馨的情感意味。
《山居秋暝》猶如幾個鏡頭組成的卷軸般向讀者依次展開。第壹幅:雨霽空山圖。秋雨過後,群山如洗,草木潔凈清朗。果實歸倉後,秋日的山林是寂寥的,“空山”暗示心之空,是洗凈鉛華後的淡泊。第二幅:清泉映月圖。朗月如鏡,青松如蓋,泉水潺潑,畫境清幽靜謐。月、松、泉均顯出壹種遠離塵世的寧靜,這是詩人心境的外化。第三幅:山居暮歸圖。以竹林、荷塘為背景展示了壹幅動態生活圖景。竹之幽,蓮之潔均是心之清凈的寫照。《山居秋暝》是壹幅秋曰田園圖。春給人希望與生機,秋則予人寂寥與淡泊。畫面以青、白兩種冷色為主,即使稍有生機的暮歸圖也籠罩著壹層清冷的月色,這種素凈的色調是詩人晚年閱盡繁華後漸入禪境的心態反映。
二、詩歌都寄托了誌趣,但承載的思想意蘊各不相同。
“詩言誌”,這是古典詩歌的壹般創作原則。詩往往是詩人思想的載體。田園是陶淵明的精神依戀之鄉,山水是王維探尋生命本源的載體?
陶淵明“詩以寄其意”,極力營造壹種祥和的意境以寄托任性自然的誌趣。他處於動蕩的東晉,沒落的家庭、失意的仕途撕碎了他那“犬濟蒼生”的夢想,官場的黑暗又使他對現實徹底絕望。詩人“不戚戚於貧*,不汲汲於富貴”,選擇了田園作為自己的精神棲息地。在這裏,他享受到了靈魂最大的自由與愉悅。其壹,村居閑適之趣。擺脫了案牘勞形,獨坐綠蔭庭院中,享受“虛室余閑”,何等愜意!其二,歸田自由之樂。“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抒發了詩人擺脫束縛後的怡然自得。元好問評價說:“此翁豈作詩,直寫胸中天。”詩人筆下之田園其實是胸中真意的表達,是詩人飽經滄桑後歸返的精神家園,是靈魂的皈依。
王維生活在國力空前強大的盛唐時代,對於山水田園的認識更趨於圓熟,他通過對自然的解讀認識自我,在廣袤的時空中找到自己,從而達到“天人合壹”。“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青松林泉***浴壹片清輝,這是典型的“無我之境”。此刻人與物徹底交融,人化入自然萬物之中。詩人通過與自然的心靈對語,探尋到生命的本源,破譯了生命的原始密碼。
田園是陶淵明和王維***同的精神皈依,雖處於不同的時代,有著迥異的人生經歷,然二人跨越了時空,壹起踏過純美的阡陌山川,創造出充滿詩情畫意的藝術境界,給中國古典詩歌註入了壹股新鮮的血液。
附原文:
《歸園田居》(其三)——陶淵明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山居秋暝》——王維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