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導演:範儉,主演:余秀華,中國大陸,2017年)
余秀華成名後,在北京大學面對學生們的提問,對附加在自己身上“腦癱詩人”的這壹稱謂表示出明顯的不屑。標簽是壹種歧視,反映出藉由寫詩出名的余秀華渴望被平等對待的奮爭心態。在這壹心態的推動下,先天殘疾的余秀華用自己的努力首先證明了殘疾人也有創造精神財富的能力和價值,用不著正常人來施以憐憫與同情。其次,才是余秀華作為壹名女性以自己的成功扭轉了命運的頹勢,並非依靠農村婦女寫詩走紅為噱頭來為自己賺取流量和關註。
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實現了為余秀華正名的意義。每個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努力去贏得命運的改變。就像余秀華,先天性腦癱可以將其歸結為上天的不公,但哪能由壹個弱女子來背負這壹生命運的錯誤呢。所以,紀錄片裏,金黃的麥地,雨中的荷葉,這些清新的鄉村景致,無壹不在余秀華的詩裏化作明媚、可人的意象渲染出壹個女人內心的繽紛和絢爛。只是,女性內心世界的多彩與亮麗深植於壹個身有殘疾的農村婦女心中,再凝結成深情的詩句必定會招來無端的指責。這是這部影片的張力所在,其深刻的旨意在於鏡頭外未曾攝下的那些難以盡訴的壓力和非議。
成名後的余秀華,無論受邀演講,還是參與節目的錄制,其在鏡頭前言辭之慷慨莫不傾註了感情的豐沛。她就像壹個受到太多壓制的人,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壹古腦兒地瞬時傾瀉。這可能讓她覺得自在,可以暫時忘卻她從生活中感受到的強烈的抑壓。
生活的抑壓在影片裏以余秀華不幸的婚姻作為指代,可從中透視出壹名殘疾女性向命運抗爭的艱辛歷程。余秀華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掙脫壹個沒有愛情的婚姻,實則是女性掙脫強加在自己身上不公的命運枷鎖的真切記錄。影片裏,余秀華和丈夫尹世平的口角爭吵,有著自然化的生活形態,兩人毫不介意攝影機作為第三者的窺入和在場。這種不加掩飾的紛爭同夫妻二人毫不懼畏被他人觀看的散漫心態綜合出這段婚姻已屬事實上的名存實亡。余秀華對丈夫的斥責,尹世平對妻子的無賴皆在鏡頭前表現的極其淡然。兩人都真實地呈現出壹段家庭生活的原貌,它是余秀華成名前壓力的來源,壹個有創造力的農村女性在創作和家庭這壹選擇的困境裏掙紮前行的生存狀態。
順著那些日常情節的脈絡壹壹 梳理創作和家庭這兩者對余秀華的主導不難得出極具現實意義的結論,創作是經濟自主的表征,而掙脫不幸的婚姻,追求屬於自己的愛情則是女性人格獨立的宣示。故而,余秀華得到公眾關註後其人在言辭上的慷慨和激昂倒不是她特立獨行的個人風格使然,那就是她自己。
“就是她自己”是余秀華的率直和純粹。率直、純粹是余秀華應邀赴港,在壹期訪談節目裏所獲得的主持人對她的贈詞。這兩個贈詞相比學者們對余秀華的稱頌和褒贊更為凝煉而精確。它們是對余秀華人格的激賞,而非評論界對這名詩歌新秀充滿學究氣的熱捧。余秀華不願自己被學者們熱捧成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原本就和狄金森沒有***通之處的余秀華被學者們視作對他人的模仿不過是評論界面對余秀華這個現象級作者時無所適從的遁詞而已。余秀華十分明白這壹點,這個腦癱詩人並不腦殘。在自己的詩歌研討會上,余秀華直面學者們對自己作品的熱議,並沒有沈浸在那些足以令人飄飄然的交口稱贊裏,而是冷靜地表達出余秀華就是余秀華的這壹強調個人意義的創作態度。
個人意義在余秀華對待生活的態度裏是她對愛情的憧憬。有了愛的憧憬,也就有了對美好事物的發現和捕捉。寫詩是將美好事物用文字留存的表達,雖然這樣的表達是個人心性的認知和體認,可它在沒有文化、性格偏激的尹世平的無視和指責下,成為夫妻二人不可調和的沖突淵源。這種日常沖突同理解的缺位不無關系。可從現實層面來講,沒有文化的尹世平永遠也不可能會理解寫詩對余秀華的重要性。同樣的,尹世平所在的那個視女人如牲畜的朋友圈對其人的影響也不會讓這個男人對女性生發出真正的尊重。它們在影片裏毫無顧忌的呈現出壹類人群難以改觀的頹氣,這種頹氣被尹世平帶入同余秀華的日常生活中,不可否認的成為後者拼盡全力都要將其掙脫,重獲新生的動力。
余秀華的重獲新生在其拿到紅色的離婚證時於喜悅中的念叨下具有了別樣的意義。離婚證有著寓意喜慶的顏色,卻見證了兩個人的分離和壹段婚姻的結束。或許,這時的紅色,代表了對從壹段婚姻中解脫出來的兩個人如釋重負後的祝福。所以,紅色的離婚證被余秀華輕松地握在手裏,作為其戰勝命運的象征,在她對生活的重新審視下凝聚了太多的悲苦和辛酸。
生活中的悲苦、辛酸在壹切復歸平靜之際成為余秀華淒涼心緒的觀照。影片難以有效的表現余秀華內心的壹抹淒涼,只能攝下尹世平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默默離去的背影。這麽壹個鏡頭沒有太多的寓意,它所體現的就是余秀華真正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平靜。平靜是奮爭的結果,它在余秀華對自己二十年奮爭歷程的回顧裏是其不無淒涼的人世體驗。它又是壹首生命之詩,重塑女性自尊、自強的時代的重音。
(全文完。作於 2022年4月27日)
作者簡介:王栩。所用筆名有王沐雨、許沐雨、許沐雨的藏書櫃、王栩326,定居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