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問(1190—1257),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是縱跨金、元兩朝的文化代表,也是中國文學史上的壹代現實主義詩人。他的詩不僅充滿了鮮明的時代特色、豐富的社會內容和強烈的政治傾向,而且洋溢著熱愛祖國、熱愛人民、鍥而不舍、默默奮鬥的崇高精神,堪稱繼杜甫之後的壹代;詩史。元好問經歷了;大定明昌五十年的金朝盛世,更經歷國亡家破的流亡生活。他的壹生與他所處的殘酷動蕩的時代息息相關。在這動蕩不安的時代裏,詩人親歷了入侵者的兇殘暴行、統治階級的昏庸殘暴和人民遭受的巨大浩劫,他用飽蘸悲憤沈郁的筆墨描繪出了那個苦難時代的生活畫卷,並造就了文學史上又壹個現實主義高峰。
元好問的詩歌,現存壹千三百六十多首。他的詩具有深厚的生活基礎和高度的思想傾向。關心民生疾苦,揭露社會罪惡是其詩歌的基雕。其詩對於金末的腐朽統治以及蒙古軍對金朝的侵擾、蹂躪,以致滅金的實史,做了廣泛而深刻地反映。在藝術上,他繼承了《詩經》以來的現實主義創作傳統,善於從紛繁復雜的生活中選取富於表現現實本質的事件入詩,語言樸實無華,毫無雕琢痕跡,其詩規模李、杜,力復唐音,;奇崛而絕雕劌,巧縟而謝綺麗(《金史·元好問傳》)。元好問生長於風土完厚、質直尚義的雲、朔地區,又親歷了金源帝國鼎革易代的社會巨變,民族的、地域的、時代的各種因素交互影響,從而賦予他的詩歌以慷慨悲壯、沈郁剛健的風格,為異彩紛呈、北雄南秀的中華文化增添了新的氣象。
元好問的詩歌創作,結合他的經歷可分為四個時期:避亂漂泊,三為縣令,國亡家破,晚年飄遊。
第壹,避亂漂泊時期,從金衛紹王至寧元年(1213)至金哀宗正大二年(1225),貞南渡後,金朝地盤日漸縮小,政治日益腐敗,又掀起連年伐宋戰爭,加重聚斂徭役,;竭肝腦以養軍(《金史·哀宗本紀》),金朝國勢漸漸衰敗下去。而蒙軍的軍事進攻卻規模日盛,所到之處,殺戮擄掠,無所不為。這期間,元好問被迫南渡避亂,背井離鄉。
這壹時期的作品,飽含著對敵人的仇恨、對家鄉淪陷的懷念和對殘暴統治的痛恨。如《石嶺關書所見》:
軋軋旃車轉石槽,故關猶復戍弓刀。連營突騎紅塵暗,微服行人細路高。已化蟲沙休自嘆,厭逢豺虎欲安逃。青雲玉立三千尺,原只東山意氣豪。
貞二年,蒙軍陷忻州,屠城十萬,詩人避於陽曲北山得免。兵過回忻,看到的還是壹幅淒慘的景象。金朝官吏的旃車碾過石槽,逃難者匆匆而過。詩人用平實的語言寫出來,給人以荒涼孤寂之感,字裏行間充滿了對敵人的強烈憎恨。結句深寄恢復國運於東山之高峻,充滿了渴盼之情。
詩人南渡河南三鄉之後的作品,反映現實日漸深刻,《箕山》《元魯縣琴臺》是這壹時期的作品。試看《箕山》:
幽林轉陰崖,鳥道人跡絕。許君棲隱地,唯有太古雪。人間黃屋貴,物外只自潔。尚厭壹瓢喧,重負寧所屑!降衷均義稟,汩利忘智決。得隴又望蜀,有齊安用薛?幹戈幾蠻觸,宇宙日流血。魯連蹈東海,夷齊采薇蕨。至今陽城山,衡華兩丘垤。古人不可作,百念肝肺熱。浩歌北風前,悠悠送孤月。
這首詩對戰伐間作,;蠻觸角逐,作了憤怒的聲討。面對;宇宙日流血作者痛恨不已,向往魯連蹈海、夷叔采蕨的氣節,具有愛國主義的初步思想,同杜甫;窮年憂黎民、嘆息腸內熱的浩歌壹脈相承。詩風純凈自然、古樸蒼莽。沈德潛評此詩:;遺山以此詩得名,高其人因高其山,非誠高於衡華也。(《宋金三家詩選》)文壇領袖趙秉文盛稱為:;少陵以來無此作。(郝經《遺山先生墓銘》)此詩誠為有金壹代的詩歌力作。
第二,三為縣令時期,從金哀宗正大三年(1226)至正大八年(1231),這壹時期,元好問歷任鎮平、內鄉、南陽縣令。由於深入農村,作者深感金末階級矛盾的尖銳化,統治者拼命壓榨人民,結果使桑田荒蕪,災禍橫流,加之蒙軍繼續南伐,加速了金政權的崩潰,詩中反映現實之作日多。如《內鄉縣齋書事》寫道:
催科無政堪書考,出粟何人與佐軍?
他為;催科無政而苦惱,也為出粟無人而擔憂。在譴責苛索嚴追賦稅無度的同時,陷入深深的自我矛盾之中。又如《宿菊潭》:
田夫立馬前,來赴長官期。父老且勿住,問汝我所疑。民事古所難,令才又非宜。到官已三月,惠利無毫厘。汝鄉之單貧,寧為豪右欺?聚訟幾何人?健鬥復是誰?官人壹耳目,百裏安能知?東州長官清,白直下村稀。我雖禁吏出,得無夜叩扉?教汝子若孫,努力避寒饑!軍租星火急,期會切莫違。期會不可違,鞭樸傷汝肌!傷肌尚雲可,夭閼令人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