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在他的《〈冬夜〉自序》中曾說:“……我懷著兩個做詩的信念:壹個是自由,壹個是真實。”他申明不願做虛偽的詩,要自由地表現自己真實的感情。他有些詩,的確表現了壹種舊時才子式的感傷,對月傷情,對花落淚,他自己也意識到“不免沾染貴族的習氣”,但他又認為,既然詩要表現自己的心靈,就“不免常有矛盾的地方”,“有多方面的我,便有多方面的詩,這是平常而正當的”。《暮》表現了詩人才子習氣——對物傷感的壹面,卻也有真實的美的感情在內。
詩人彳亍在西子湖畔,暮色漸濃了。他沒有直接描寫天色,仿佛暮色是從古寺的鐘聲裏擴散出來的,那冷冷的清遠的梵音,把銀色的湖波、黛色的山,“都消融得黯淡了”。但這時太陽並未完全落山,天空尚有燦爛的晚霞壹縷、湖光返照明亮如金,這是無限好的夕陽,詩人贊嘆:“壹縷的霞,可愛哪!更可愛的,只這壹縷哪!”如果是滿天燦爛的雲霞,也就不值得詩人特別註目了。這裏表現了詩人心中某種情緒,如消融得黯淡的山色湖光,如清冷的梵音,他的人生經歷裏隱含些許憂傷,但也有使他愉悅的回憶,雖然不是太多,與那些不如意事比較,就更顯得使人眷戀了,透過“暗雲層叠”給他以些許慰勉。
壹天將盡,詩人感到了有倦意,人生旅途自有體味不盡的艱辛,需要別人的關心,別人的愛護,需要有溫暖的棲息以恢復身體與心理的疲勞。“太陽倦了,自有暮雲遮著;山倦了,自有暮煙凝著;人倦了呢?我倦了呢?”這詩的發問也是壹種呼喚,呼喚友誼,呼喚愛情,呼喚人與人之間的關心、理解與幫助。這裏,詩人所呼喚的,乃是那個時代的論叢所執著追求的人道主義精神。
這首詩構思是巧妙的,由暮色而生情、生思,“人倦了”,“我倦了”怎麽辦,以此推出了壹個頗有社會意義的問題。在手法上,詩人活用了傳統詩詞的技巧,諸如湖光山色也似壹多愁善感的聽客,為梵音而“銷融”;又如“倦”、“遮”、“凝”等詩眼的精心選煉,都給詩的表現力增加了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