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端午節詩句 - 回憶母親病危的日子

回憶母親病危的日子

人近中年,不得不長大。

母親的身體從9月初開始就不太好,先是腳跟疼,我帶她去六院看風濕科,兩三周下來,不疼了,但是斷斷續續開始有高燒,最後復診風濕免疫科時,醫生建議住院,原因是:老人家痛風已無礙,但是血液有幾項指標很不正常,應該住院好好檢查壹下。母親聽說住院,當即反對,說要回松江醫院去掛鹽水。但是10月末高燒來得很兇,父親帶母親去區中心醫院,因為頭暈看了神經內科,周壹辦住院。在醫院的壹周,我周中回去了壹次,陪夜,這樣讓父親有所緩和。

11月2日老家鄰居蓉姐姐的電話讓我心裏壹緊,我突然意識到:母親的病很嚴重,不是壹般的高燒而已。那天正好是中午,我心急火燎地趕回醫院,母親已經完全是另壹副樣子了,憔悴、衰老、虛弱,和我前兩日來陪夜時相比更加不堪。這次是血液科的醫生來找我和父親談話,他們要求我們家屬簽病危書,因為母親血小板已經降到16,隨時可能顱內出血。父親已經慌得六神無主,我壹時之間也不知所措。內心只有壹個聲音,我不能讓母親等死,我壹定要想辦法。

我向親友打聽,明確上海治療血液科最好的是瑞金醫院。轉院需要對方接受,瑞金的血液科我沒有熟人,怎麽可能接受老母親呢?我於是就在學校的同事群裏求助,問大家有沒有經驗指點、是否可以提供壹些幫助,李校當即就說他來試試看,他和院方主任聯系後得知確實困難,我知道那是真地很困難。中心醫院的血液科主任,第三次來電話時,幫我清楚地說明母親的病情,因為逢著周末,如果不及時處理,耽擱的時間越多,危險的系數就越大,她從專業角度再次告誡我,趕快做決定。在我趕回醫院的途中,前輩培玲老師來電話,她用她父親病危時的處理經驗,告訴我,不要猶豫,也不需要聯系熟人,直接120去瑞金。這個建議和我的想法壹致,我當即拿定了主意。

回到醫院,開始著手辦出院手續,聯系120。這個過程中,壹位學生家長好心來電,作為血液科的醫生,他看過我發去的報告,很耐心地向我解釋危險的根源,以及這種情況下醫生的處理等等。這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我的焦慮,我壹下子看清楚了母親的病危因素和當務之急。

我和父親陪母親坐120趕往市區瑞金醫院,車程比想象中的短,母親壹路安然。到得瑞金的急救中心,120的醫護人員幫助我們把母親推到急救中心內,我開始循著他們的指點到服務臺找車。每到壹個新的地方,應該是要先了解狀況的,但是這種危急情況之下,沒有用來了解的時間。醫護人員估計到我的困難,跑來幫忙。

輪椅車借出來後,母親安坐,我們和120的醫護人員道謝告別。他們也是松江人,道別時竟然有種闊別老鄉的親切感,他們的眼神裏滿是“好生保重”的安撫。

瑞金的急救中心,安排有序,有專門的負責護士指點我們就醫。我就按照她的指點壹步步地做:掛號、付費,父親負責陪護母親。醫生看過區中心醫院的報告,還是堅持再做幾項檢查,我和父親把出院帶出的什物堆放壹側,推著母親到各個檢驗科例行檢查,等報告的時間,我們在就診室外休息。歷時2個小時後報告出來了,我拿給醫生,醫生看完後開藥。然後,讓父親推母親出去,留下我壹個人來叮嚀母親的病情危險在何處、目前的治療步驟又是出於怎樣的考慮、這兩天當註意什麽等等。全部完畢,我和父親把母親推到急診室,開始接受輸液治療。

接近22:00,急診輸液室的人不算多,母親被安排在胸痛區域。沒有可以躺的地方,母親很虛弱地坐在打吊針的椅子上開始接受治療。我讓父親回去休息。父親到家已經是午夜了。富打電話來問他能做什麽?我讓他等婭希睡覺後,拿個躺椅過來。我想這樣母親可以舒服壹點。

在急診室的兩天三夜,我刻骨銘心。直到星期壹的早上,我在母親接受值班醫生的檢查完畢後,幾乎是哀求醫生給我母親壹個可以躺的地方,醫生很為難。我給李校打電話,想請他通過學校的人脈資源爭取壹張床鋪,只要可以躺下休息就可以。我沒有控制好情緒,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了,我就是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活過半世人生居然讓老母親硬生生地在急診室坐了50多個小時,連個床鋪都不能為她爭取到!!我這樣的女兒實在太沒用了。這種慚愧讓我幾欲落淚,所以我很理解11月3日那天父親的眼淚。那個午前,我到急診大廳接應父親,他面容憔悴,精神頹喪。他當時就坐在我此刻坐的位置上,突然之間老父親就簌簌落淚,說他昨夜想了很多,覺得這輩子對不起母親,沒有讓她享過福,他又覺得愧對我,讓我這麽辛苦,他這個做父親很沒有用。我抱著他的手臂,強作灑脫地安慰他,“現在知道對媽好,還來得及,我覺得媽得的不會是惡病……您後面有的是機會彌補老媽。”我帶著笑寬解他,老父親在大庭廣眾之下情不自已地哭訴,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不是心頭的重壓積聚到壹定程度,哪個大老爺們會不顧面子,痛哭流涕呢。有個聲音告誡我,當父親脆弱的時候,我必須堅強冷靜,“沒事的,阿爸,還有我。我已經長大了。”我把紙巾遞給他,他邊哭邊嗚咽,“阿爸想想妳……太辛苦。”我拍他的肩膀,努力安慰,兩個人靜默了壹會兒,我讓心情平復的父親先進去看母親,我來等姑姑和兩位哥哥。後來母親說,老父親到急診室抱著她就哭。父親是個外表剛硬,內在很柔軟的人啊。

現在,我因為羞愧,壹個人躲在急診大廳的這壹方角落裏,失聲痛哭,在手足無措間釋放連日來的不安與壓力。這壹切都不能在父母面前流露,因為,我,現在是他們唯壹的指望,他們比我更加柔弱!我低著頭不敢看身邊過往的人,我知道我壹定很狼狽,在急診室裏的50來個小時磨礪了我的神經,我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

人的盡頭,是神的開始。就是在鼻涕眼淚裏我看到母親打來的第二個電話,聽母親很著慌地問,“婷婷,妳在那裏,有個醫生要見病人家屬,他要見見妳。”我“嗯”了壹聲,迅速抹幹眼淚,故作鎮定地說,“好,我馬上回來!”

到值班醫生辦公室那裏,有位邵醫生正等我,他和我父母年齡差不多,在過去的50個小時裏,我見過他壹次——他把幾個醫科實習生帶來急診室,和幾位年輕醫生交代了幾句就走了。他和我明確了老母親的座位號,然後告訴我,“急診病區有壹兩個床位剛剛騰出來,考慮到妳母親的病情確實危重,值班醫生剛才和我聯系了,妳母親今天可以搬過去。當然,那裏不是正式的病房,條件比較艱苦……”我已經感激不盡了,“有個床就很好了,太謝謝您了!”我感到雲開霧散般豁然開朗。我不知道這個過程來源於學校的相助還是值班醫生的善意,不管哪壹種,我都感激!

邵醫生很有意思,他似乎看我很年輕,帶著母親治病不容易,所以苦口婆心地開始幫我講授“如何看病”。他說,“要學會看病。妳有壹點做得很好,就是把媽媽的病歷整理得很整齊,這是看病的第壹步。妳整理得好,醫生才有耐心看,也看得清楚。”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接著教導我,“第二步,越是復雜的病越要到最會治這個病的醫院、科室去看,千萬不要圖方便。妳母親腎臟和胃都有異樣,現在不能做進壹步的檢查,等血液的病治好了再去。比如看腎臟,妳就要去仁濟醫院。選對醫院會免去妳後面壹大堆的麻煩,而且不花冤枉錢,知道吧?”

我繼續點點頭,他看我聽得很認真,就開始講壹些人情事理,

“還有壹點,看病,妳和醫生是平等的,不要學有的人動不動就下跪,求醫生,我們醫生最怕這種病人和病人家屬,容易對醫生捅刀子的往往也是這類人。妳做老師,應該懂得。”

“是的,對妳百般套近乎的家長,往往也是孩子壹畢業就和妳成陌路的家長。”

“嗯,壹樣的道理。”邵醫生看我悟性還不錯,繼續開解我,“妳知道醫生也是普通人,我們看病人也會識人,有錢人看病不在意錢,所以藥開好的。”

“哦,我們是普通人。”我很不知趣地加了這壹句,仿佛提防被斬似的,說完就有點忐忑。

邵醫生好像並不介意,

“我知道。從妳和妳母親的穿著上我就看出來了。我只是打個比方。其實,我們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呢……”

旁邊有護士來問話,他岔開了幾句,接著說,“有的病人不知足,妳給他調到了急診床位,他嫌那裏臟亂臭,又想要去病房,這裏病房有多緊張!?我們醫生自己家屬都不可能。病人不管,就罵醫生不管事,有壹次還為這個事舉報我,氣死人……”

我詫異地看著他,表示不可思議,“還有這樣的人麽?”

他點點頭,告訴我手續的辦理方式,把我帶到受理急診病房事務的護士臺。我感謝並和他告別。

母親就這樣住進了急診區二樓的病房。這裏確實條件艱難,但是我的願望很簡單,有壹個幹凈的床可以讓母親躺下休息,所以周遭環境看上去如何糟糕,我都可以接受,並且努力安慰母親,請她理解這是女兒在學校和醫生的幫襯下能夠爭取的最好的壹方治病處了。母親躺下後,我大舒壹口氣。她那天睡了好幾個小時,這是連日來第壹次。

我得感謝進博會,給了我兩天假,當機立斷完成轉院,也感謝學校和醫院的好心醫生,讓我趕在最後壹刻幫母親安置好了床位,因為壹旦開始上班,我不可能像這幾日時刻陪伴在母親身邊。有了固定的床位,我和父親開始輪班,白日他照顧,我晚上做好飯,帶過去,他們倆吃好,我再回家,第二天早飯富送完婭希再帶過去。周末,就讓父親回家,我來陪夜,這樣父親不至於累垮。有壹天姑姑看我們辛苦,來陪了壹天壹夜,我和父親得到喘息調整的寶貴時間,但是母親不願意。因為姑姑愛聊天,她沒有心神和力氣陪她聊天。我理解了,所以後面姑姑再提出來調劑壹天,我婉言謝絕了。真是有點對不住姑姑的壹番好意啊。

這樣持續了壹周多,等待血液檢查結果出來後,母親的病得以確診,於是開始針對性藥物治療,好轉得越來越快。壹聽說可以回家療養,父母親大人當天就決定出發,結果很多手續都來不及,我又在家陪著婭希復習備考,真怨他們心急火燎!當然我知道母親出院事大。於是催富提早下班,我們午後趕去醫院,接他們出院,開車回松江。

車子遠離醫院的壹路,都是劫後余生的慶幸與感恩。剛到家門口,左鄰右舍的舅舅、舅媽、阿姨都來問候,平日裏因為壹些小事起過的不快在生死大事前全部煙消雲散。我向他們壹壹答謝,簡單地告訴母親的近況。母親雖然出院,其實面色和體力還是很差,提不起神來。到得家中,我和富迅速打掃底樓臥室的衛生,父親忙著處理外面的鴨舍之類。當夜,母親和父親睡到樓下。他們壹直想搬下來,我不允許,我覺得樓上光線好,婭希已經有北面小房間,他們完全不必讓出西面的南臥室。這次母親壹病,只好做這樣的改變。有些改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從這壹天開始,父母親就睡在樓下了。我們每次回家,先到他們房間聊天、吃喝壹陣,看會電視,聊聊東家長西家短。婭希會在爺爺奶奶身邊蹭電視,直到約定的時間點才上樓洗漱、做作業之類。

母親的病漸漸穩定,我們的憂慮逐漸消散。到12月初,基本整個家庭的生活回到了正常的節奏。我們平日在市區工作,周末開車回家和父母團聚,周日吃過晚飯,母親照例要準備好多蔬菜、食物,好像我們下壹周會鬧饑荒,讓我們全部放車廂帶回市區。我就用這些食材做成壹周6頓飯菜,全部把它們裝進我們仨的肚子裏,然後周末回家,迎接新的輪回開始。其實,這樣壹周周的生活就是壹種靜好,經歷過那樣壹些惶恐的夜晚,我加倍珍視平淡日子的美好。

2020年3月25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