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證據表明,李白進入宮廷之後,的確也是壹位出色的“供奉翰林”。被任命為翰林供奉的當年十月,玄宗攜楊貴妃往驪山溫泉宮,李白奉命隨侍並且寫了《侍從遊宿溫泉宮》等詩。天寶二年(743)初春,宮中行樂,玄宗親自作曲,想要以新詞入曲,於是急召李白。當時李白正在酒店裏喝得爛醉,但是,被擡進宮中,涼水沃面之後,讓他寫詩,頃刻之間就寫了十余首——其中八首保留到今天。玄宗十分高興,贊賞有加。仲春,玄宗遊宜春苑,李白奉命跟隨並寫了《龍池柳色初青聽新鶯百囀歌》。暮春,玄宗跟楊貴妃在興慶宮沈香亭前觀賞牡丹,壹時興起,命李白創作新詞,李白也是沈醉之中壹口氣就寫了三首詩,專門歌詠楊貴妃的美貌。這組題為《清平調詞》的三首詩歌,詞藻華麗,名句琳瑯,“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解釋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闌幹”,寫出了楊貴妃的美艷神韻,每壹首詩都堪稱名作。夏天,玄宗泛舟白蓮池,李白奉命寫了《白蓮花開序》。除了上述作品,李白還寫過其他壹些應制之作。從玄宗的頻繁征召、命其作詩這兩點看,對於李白的敏捷詩才,他是十分滿意的。從另壹方面看,李白也完全勝任供奉翰林壹職。
按理說,玄宗李隆基讓誰卷鋪蓋,也不應該讓李白走人。但是,卷鋪蓋回家的偏偏就是李白。天寶三載(744)春天,李白不得不離開朝廷,離開長安。李白做翰林供奉,前後不過壹年半時間。
那麽,其中的原因是什麽呢?
《新唐書》本傳說是李白自己懇求退出朝廷回到家鄉(“還山”)的,“懇求還山,帝賜金放還”。這當然是有緣故的,即李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也就是說,皇帝身邊的人已經很討厭李白,不可能容忍他繼續待在皇帝身邊,待在朝廷了;李白本人也意識到,繼續待在朝廷已經沒有意義。換言之,李白得罪了玄宗李隆基身邊的人,例如楊貴妃,例如高力士。
當今權威的文學史教材,壹般根據李白的自述,認定是因為朝廷中的權貴讒毀,李白被迫離開朝廷,離開長安。換言之,是朝中權貴將李白排擠出朝廷的。
範傳正所作的李白新墓碑碑文中說,玄宗擔心李白整天醉酒,口沒遮攔,泄露了宮幃秘密,惹出麻煩,無奈之下批準了李白的辭職請求。就是說,讓李白卷鋪蓋回家,這是出於玄宗皇帝的壹片好意。
我認為,李白懇求還山只是壹種表面現象。壹般權貴排斥李白的說法,也不太可信。李白擔任翰林供奉期間,未見有任何政治上的企圖和行動,他的地位根本不足以跟權貴叫板,不可能妨礙任何當政者的利益。此外,從李白前後的言行看,他是不可能主動離開朝廷的,他離開朝廷,絕對是迫不得已的。無論是皇帝親近之人的厭惡,還是壹般的朝廷權貴的排擠,最後下命令的總歸是玄宗皇帝。天寶初年的李隆基,還是能夠掌控朝政的。因此,李白的離開朝廷、離開長安,最重要的原因都是玄宗不再喜歡李白。讓李白卷鋪蓋回家,是玄宗出於保護李白的說法,有如癡人說夢。
按照情理推斷,壹般的不喜歡,可以冷落他,可以降低他官職,也可以將他打發到京城之外做壹個無關緊要的小官兒。玄宗對李白卻不是這樣,壹下子就把他開除公職了,做得很絕。這說明,在玄宗看來,李白於朝廷是有所妨礙的。文獻上記載,李白仗著玄宗的寵信、借著醉意令高力士替他脫靴,高力士引為恥辱,因而在楊貴妃面前說李白壞話,例如說他的《清平調詞》把楊貴妃比作趙飛燕是貶低楊貴妃。這些事,都是談笑之間的情節,不值得當事人耿耿於懷,因而很難令人相信,這就是李白無法待在朝廷的主要原因。
李白沒有進入朝廷權力圈,他不可能妨礙任何壹位朝廷權貴的利益。換言之,朝廷權貴沒有必要排擠李白。高力士、楊貴妃可能不太喜歡李白,但是也不至於非要將他逐出朝廷,逐出長安。我認為,真正將李白逐出朝廷、逐出長安的,就是唐玄宗李隆基本人。
李隆基為什麽要將李白逐出朝廷、逐出長安呢?主要原因就是:李白誤他的事。具體地說,就是喜歡飲酒的李白泄露了宮廷的秘密。範傳正說李白“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清人王琦懷疑李白“曾醉中泄漏禁中事機,明皇因是疏之”。本來,李隆基召李白進宮是為了點綴文采、“潤色鴻業”的,孰料李白是壹個貪杯嗜酒、口沒遮攔的主兒,這當然使玄宗大失所望,大為不滿。李白原本有意模仿漢朝的東方朔,但實際上他做不到東方朔那樣超脫飄逸。《玉壺吟》壹詩中“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西施宜笑復宜顰,醜女效之徒累身”四句,就透露了李白承認自己由於沒有學到東方朔隱藏真實心跡、滑稽調笑周旋於帝王身邊的本事因而弄巧成拙的意思。李白不是司馬相如,也不是東方朔,他有較強的自尊心,言語之間難免有鋒芒,他常常醉酒,難以做到守口如瓶,他不甘心於只扮演“俳優”角色,忍不住要批判現實。這些,應該就是李白被唐玄宗炒了魷魚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