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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僧的詩歌創作

“九僧”之所以得名,《九僧詩集》之所以流傳,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們的創作本身。“九僧”的詩歌創作成就,歐陽修曾給予很高評價,他在題作《九僧詩》的雜記中寫道:

近世有《九僧詩》,極有好句,然今人家多不傳。如“馬放降來地,雕盤戰後雲”,“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今之文士未能有此句也。司馬光的評價似乎稍低,《溫公續詩話》,謂《九僧詩》中,“其美者,亦止於世人所稱數聯耳”。然而後來黃庭堅又推尊“九僧”,《後山詩話》曰:“黃魯直謂白樂天雲‘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不如杜子美雲‘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也;孟浩然雲‘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不如‘九僧’雲‘雲中下蔡邑,林際“九僧”中,尤以希晝、惠崇成就為大。《臨漢隱居詩話》曰:“(歐舊)永叔《詩話》載:本朝詩僧九人,時號《九僧詩》。其間惠崇尤多佳句,有百句圖刊石於長安,甚有可喜者。”《玉壺清話》卷五載張師正嘗口占二詩送別文瑩,中有“淮甸詩豪宋惠崇”之句。又《宋朝事實類苑》卷三六引《楊文公談苑·近世釋子詩》亦曰:“公常言,近世釋子多工詩,而楚僧惠崇、蜀僧希晝為傑出”(下舉二人佳句,此略)。

關於“九僧”的詩歌創作,有這樣壹個故事。《六壹詩話》載:“當時有進士許洞者,善為詞章,俊逸之士也。因會諸詩僧分題,出壹紙,約曰:‘不得犯此壹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之類,於是諸僧皆閣筆。”晁公武對許洞的做法頗不以為然,《郡齋讀書誌》卷二○著錄《九僧詩集》時,寫道:“許洞之約,雖足以困諸僧,然論詩者政不當爾。蓋詩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而《楚辭》亦寓意於飈鳳雲霓。……若使諸公與許洞分題,亦須閣筆,矧其下者哉。”清初賀裳著《載酒園詩話》,在“詩魔”壹節中更為“九僧”大抱不平:“余意除卻十四字(按指許洞所禁之十四字),縱復成詩,亦不能佳,猶皰人去五味,樂人去絲竹也。直用此策困之耳,狙獪伎倆,何關風雅!按‘九僧’皆宗賈島、姚合,賈詩非借景不妍;要不特賈,即謝tiǎo@⑤、王維,不免受困。”

我國古典詩歌,有《詩經》賦、比、興的傳統,《楚辭》則多以香草美人寄托懷抱。許洞所禁十四字,全是自然景觀或動植物名,作詩起興抒情、借物寓懷時難免用之,禁用固然有些絕對;但許洞也正是抓住了“九僧”詩工於寫景的***同特征,這特征又正是陳充將“九僧”聯系在壹起,或者說是“九僧”之所以成為壹個詩派的主要內在因素。方回評文兆《宿西山精舍》詩時說:“所謂景朕,人人著意。”在評惟鳳《與行肇師宿廬山棲賢寺》詩時又說:“所選每首必有壹聯工,又多在景聯,晚唐之定例也。盛唐則不然,大手筆又皆不然。”方氏的意思是說,註重景聯,是“九僧”從晚唐小家繼承來的***性。《瀛奎律髓》卷四七載希晝《書惠崇師房》詩,許印芳評曰:“‘九僧’者……,其詩專工寫景,又專工磨煉中四句,於起結不大留意,純是晚唐習徑。”我們今天已無法看到“九僧”詩的全貌,但除《九僧詩集》外,尚能讀到大量摘句,而所摘“佳句”幾乎都是景聯。前已言及,《楊文公談苑》曾記載惠崇、希晝的佳句,見《宋朝事實類苑》引;《談苑》又載有惠崇的自撰《句圖》壹百聯,見《青箱雜記》卷九引。宋代大作家如歐陽修等,都曾撮舉過“九僧”的名句。《詩藪》外編卷五根據《瀛奎律髓》所選“九僧”詩,較全面地摘錄了“九僧”的佳句。限於篇幅,我們這裏不能抄錄各家摘句,讀者不難找到這些材料。方回評懷古《寺居寄簡長》詩時說:“人見‘九僧’詩或易之,不知其幾鍛煉、幾敲推乃成,壹句壹聯不可忽也。”前引陳充序所謂“琢玉工”,蓋正是指他們嘔心瀝血、不遺余力的錘煉工夫。平心而論,

“九僧”的佳句特別是景聯確乎來之匪易,可說是壹生心血的結晶。他們對景物描摹的孜孜追求雖有偏頗,但其作品不失為詩歌百花園中的叢叢奇葩,不必因許洞設禁事而否定。

“九僧”著力寫景,是由他們客觀生活條件和藝術趣味決定的。他們是僧人,盡管喜與公卿官僚往來,但終究是站在社會政治大潮之外,接觸最多的乃是山水風光,大自然有他們取之不盡的詩材,而將其錘煉成詩句,則是他們的創造功夫。正如清葉矯然《龍性堂詩話初集》所說:“沙門稱詩者,率工今體,大概不外江山、月露、草木、蟲鳥及禪偈語錄字句而已。宋‘九僧’詩最知名,伎倆亦不過此。當時有立禁體困之者,諸僧遂擱筆不成壹字。”事實確乎如此,其長在此,短也在此。許印芳評希晝《書惠崇師房》,以為紀昀稱“九僧”詩少變化“切中其病”,“讀其詩者,煉句之工猶可取法;至其先煉腹聯,後裝頭尾之惡習,不可效尤也。”

“九僧”著力寫景,也是他們習佛的結果。我們不知道“九僧”屬於佛教的何宗何派,但從他們詩篇中那含蓄空靈、清幽淡遠的意境,處處體現出詩人靜謐的觀照,不難領會其中濃濃的禪意。他們很可能都屬禪宗。長於寫景和苦吟琢句,正是晚唐以來禪詩的傳統。

如果再從專工寫景深入壹步探討,便不難發現“九僧”詩的第二個***同點,那就是詩歌題材都較狹窄,思想內容也較貧弱。工於寫景,並不影響詩人取材的廣泛多樣和內涵的豐富深刻;但遍讀現存“九僧”詩,除了題詠風景名勝,便是贈人,而贈人也多連帶寫景,這類詩占了絕大多數。《宋詩紀事》卷九壹引張景《簡長詩序》曰:“上人之詩,始發於寂寞,漸近於沖和,盡出於清奇,卒歸於雅靜。”又引王隨《惟鳳詩序》曰:“持正大師壹章壹聯,皆出乎清新,發乎俊逸,賦象可以披圖畫,騰英可以潤金石。”張、王的視角,也在清奇、雅靜及壹章壹聯的清新俊美。《湘山野錄》卷中記載了這樣壹個故事:

寇萊公壹日延詩僧惠崇於池亭,探鬮分題,丞相得“池上柳”,“青”字韻;崇得“池上鷺”,“明”字韻。崇默繞池徑,馳心於杳冥以搜之,自午及晡,忽以二指點空微笑曰:“已得之,已得之。此篇功在‘明’字,凡五押之俱不倒,方今得之。”丞相曰:“試請口舉。”崇曰:“照水千尋迥,棲煙壹點明。”公笑曰:“吾之柳,功在‘青’字,已四押之,終未愜,不若且罷。”崇詩全篇曰:“雨絕方塘溢,遲徊不復驚。曝翎沙日暖,引步島風清。”及斷句雲:“主人池上鳳,見爾憶蓬瀛。”“馳心於杳冥以搜之”,方得壹首半聯,純乎晚唐苦吟派習氣,而脫離生活,有句無篇,乃必然之勢。不妨再舉希晝《寄壽春使君陳學士》為例:

三處波濤郡,連年輟謝公。春齋山藥遍,夜舶海書通。樓潤星河露,川寒鼓角風。誰當刊惠政,壹壹古賢同。寄贈壹地方長官,著力於中間兩“景聯”,春齋夜舶,山藥河露,幾乎搜盡了景物,但到“惠政”,卻只是輕輕帶過,顯得空泛。在“九僧”的題詠詩中,偶爾也可見到壹些稍有社會內容的作品,如希晝《草》(或題懷古):

漠漠更離離,閑吟笑復悲。六朝爭戰處,千載寂寥時。陣闊圍空壘,叢疏露斷碑。不堪殘照外,牧笛隔煙炊。雖然調子過於悲涼,在詠史懷古中,倒也寄寓了興亡之嘆。就是這類詩,在“九僧”中也極為難得。釋智圓《贈詩僧保暹師》,評其所作《天目集》道:“……旨哉《天目集》,四海爭傳寫。上以裨王化,下以正人倫。驅邪俾歸正,驅澆使還淳。天未喪斯文,清風千古振。”

清人余蕭客《校影宋本九僧詩跋》又曰:“‘九僧’詩人有唐中葉錢、劉、韋、柳之室,而浸淫輞川、襄陽之間,其視白蓮、杼山,有過無不及。”見仁見智,或失準確。許印芳評希晝《書惠崇師房》時,從寫景的藝術方法,認定九僧“純是晚唐習徑,而根柢淺薄,門戶狹小,未能追逐溫、李、馬、杜諸家,只近姚合壹派,卻無瑣碎之習,故不失雅則。虛谷(方回)謂學賈、周固非,曉嵐(紀昀)謂是‘十子’余響,亦過情之舉。……此等詩病皆起於晚唐小家,而‘九僧’承之。”如果再加上“九僧”詩的取材及思想內容狹窄和貧乏,我們認為許印芳的意見是比較準確的。“九僧”的詩作,與晚唐小家極為相近,因此以他們為代表的詩歌流派,只能是“晚唐體”。唯其如此,故九僧詩不免存在“晚唐體”的***同缺陷,正如《筱園詩話》卷壹所評:“九僧、四靈,以長沙(賈島)、武功(姚合)為法,有句無章,不惟寒儉,亦且瑣僻卑狹。”當然,對於詩僧,我們不必苛求,但從“詩人”或文學史的角度審視,這又不能不極大地限制了他們的成就,而決定了“九僧”不可能成為詩歌大家。

“九僧”的功夫在寫景,而且是在極狹窄的題材中覓句,缺少變化,像是小擺設,難免大同小異。於是化用前人成句,或在“景”上故做些小小曲折,意重境fù@⑥,成為“九僧”詩的第三個***同點。

《湘山野錄》卷中載:“宋九釋詩惟惠崇詩絕出,嘗有‘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之句傳誦都下,籍籍喧著。余緇遂寂寥無聞,因忌之,乃厚誣其盜。閩僧文兆以詩嘲之,曰:‘河分崗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偷古句,古人詩句犯師兄。’”又《溫公續詩話》:“惠崇詩有‘劍靜龍歸匣,旗閑虎繞竿’。其尤自負者,有‘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時人或有譏其犯古者,嘲之……。進士潘閬嘗謔之曰:‘崇師,爾當憂獄事,吾去夜夢爾拜我,爾豈當歸俗邪?’惠崇曰:‘此乃秀才憂獄事爾。惠崇,沙門也,惠崇拜,沙門倒也,秀才得毋詣沙門島邪?’”這兩則故事,當時是有名的藝林笑談。按“河分”兩句,見惠崇《訪楊雲卿淮上別墅》,“河分”句用司空曙語,“春入”句出劉長卿詩。《瀛奎律髓》方回評,以為“三、四雖取前人二句合成此聯,為人所詆,然善詩者能合二人之句為壹聯,亦可也,但不可全盜二句壹聯者耳”。《帶經堂詩話》卷二○《禪林類》曰:“大抵‘九僧’詩規模大歷十子,稍窘邊幅,若‘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自是佳句;而輕薄子有司空曙、劉長卿之嘲,非篤論也。”平心而論,變化前人成句入詩,未嘗不可,在古人詩集中並不鮮見,文兆的嘲諷,恐更多的是出於私怨。問題不僅僅只這聯詩,而是在其他“佳句”中,我們也時時可以看到古人名句的影子。如前述《詩藪》所舉惠崇佳句,有“古戍生煙直,平沙落日遲”壹聯,我們便不難想到王維《使至塞上》詩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以上三點,構成了“九僧”詩的***同特色,也是他們能成為壹個較有影響的詩歌流派的基本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