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位緬甸出家的朋友曾向我講起壹則南傳佛教故事。當行者遇到老虎,而他無力與之抗衡,他會如何做?也許更多的宗教故事會這樣演繹——他施展神通,制服了老虎;他發起慈悲心,懾服了老虎;他持佛名號,菩薩降臨救了他;他念誦咒語,老虎變成了人;他佛來斬佛魔來斬魔,老虎其實是菩薩化身來考驗他……所有的故事無非是對抗現實、期待奇跡、改造外界、幻想各種超能力。而這個故事卻樸實地出奇——他被老虎吃掉了。
說有30位比丘從佛陀那裏學習到禪修法門後,來到森林安居。他們立下約定,要在夜間三時也履行沙門的任務(修持戒、定、慧),並且避免彼此聚在壹起。結果到了清晨,開始打瞌睡的比丘壹個接壹個地被老虎叼走了。但是,被叼走的這些比丘沒有發聲求救,於是有15位比丘被老虎吞食。到了誦戒日,長老問:「其它人到那裏去了?」這時他們才知道其它比丘被老虎吃了。於是他們立下約定:任何人被老虎咬走的時候必須出聲說:「老虎來咬我了。」後來,壹位年輕比丘被老虎咬住了。那位比丘說:「諸位尊者,老虎來了!」其它比丘就帶著木杖和火炬來追趕老虎。老虎咬著年輕比丘,跳上壹塊底下懸空的山崖上,這是其它比丘無法上去的地方。然後老虎從比丘腳部的肉開始吃上去。追趕的比丘們說:「賢友,現在我們幫不了妳什麽忙了,比丘非凡的修行成就正是要在妳現在的處境下表現出來。」於是這位比丘提起正念,跟隨老虎的撕咬,修行觀禪。在即將失去生命的剎那,他證悟了四道四果連同四無礙解智。
可以說,很多人是為了對抗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等宇宙規律、現實生活而進行佛法、禪修等修行的。這種動機決定了行者不自覺地運用各種辦法去趨利避害,表面上是修心持戒,內心深處是“換取好處、逃避債務”。這種根本妄心不祛除,就不可能真的離苦。我們不是那個遇到老虎的比丘,但終有壹天我們會遇到自己生命中的老虎——也許是貧窮、疾病、失戀、離別、衰老、災難……就算生為幸運兒,壹生都順順利利度過了,也還有最後壹只攔路虎:死神。
比丘如何克服被老虎咬的疼痛?那是大行者的境界,長期修持正念的結果,我們無法同日而語。但生活中也難免會遇到頭疼、牙疼、外傷疼等情況。人對疼痛,通常都是排斥、避之不及的。修行人卻應該反過來,跟上它、觀察它、接納它,才能了解疼痛的實相。“疼”只是壹種身體覺受,“難受、不舒服”是後來引發的意識分別。如果能夠壹直跟緊“疼”,全然不分心去思考、比較,那麽“疼”就只停留在疼的階段,成為純粹的體驗,全然覺知那疼,純疼無苦。行者緊緊跟隨疼,與疼合壹,不生二念,既可以住在“疼”的定境,也可以轉到“不疼”的念頭上,疼與不疼,平等無二;乃至生與死,自在不二。而凡夫不善於深入細微地去辨別,就誤以為“疼=不舒服”。於是當疼壹發生,馬上條件反射去對抗,結果疼演變為苦,苦與疼輪轉不息,煩惱不止。無論是生理上的疼,還是心理上的疼,乃至生命中的其他體驗,亦復如是。
故事講完,這位出家朋友還給我們演示了正宗南傳佛教的行禪,邁壹步要花好幾分鐘。這壹步之內,就已經有了上萬上億的生滅變化。紅塵過客們總是步履匆匆,完全不了解、不關心自己的細微變化,走在路上心不在焉,遠離了生命本質,沈溺於自以為是的痛苦,在渾噩無明中匆忙走完了自己的壹生。
慢下來,跟上它,觀察它,接納了,妳才能安心。真正的接納,是無法被大腦制造出來的。如果強迫自己接納現實,那並非真的接納。真的接納是充滿愛、充滿感恩的,只能由心而發。當然,我們也無需多修個“接納心”。只是如實、細致去觀察身心即可。
心如鏡,察秋毫。觀察清楚了自己身心的細微變化,才能明白大千世界的生滅變化。那是個自然的過程,不是追求來的、也不是修來的,越了解身心世界實相,妳的接納度就越高。壹個人接納現實(但不是委屈和強迫自己)的程度越高,其創作力也越高。因為他的心是踏實安寧的,踏實安寧的心才能升起妙用。
如果我們願意,我們可以說,比丘運用正念這種“神通”,超越了生死,得到了永生。老虎是度比丘成就正果的菩薩示現。“正念”是來救度眾生脫離生死海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