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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誌摩現代詩歌

 上世紀二十年代的京城,有兩位風華絕代的名媛——林徽因和陸小曼,她們美貌動人,才華出眾,不僅如此,她們都與當時的著名詩人徐誌摩有過浪漫的愛情。其中徐誌摩為與陸小曼的愛情最為轟烈,為大家精選了徐誌摩給陸小曼寫的詩,歡迎欣賞!

  《雪花的快樂》

 假如我是壹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壹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妳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春的投生》

 昨晚上,再前壹晚也是的,

 在春雨的猖狂中

 春

 托生入殘冬的屍體

 不覺得腳下的松軟,

 耳鬢間的溫馴嗎?

 樹枝上浮著青,

 潭裏的水漾成無限的纏綿;

 再有妳我肢體上胸膛間的異樣的跳動;

 桃花早已開上妳的臉,

 我在更敏銳的消受妳的媚,

 吞咽妳的連珠的笑;

 妳不覺得我的手臂更迫切的要求妳的腰身,

 我的呼吸投射在妳的身上,

 如同萬千的飛螢投向火焰?

 這些,還有別的許多說不盡的,

 和著鳥雀們的熱情回蕩,

 都在手攜手的贊美著春的投生

 壹塊晦色的路碑

 腳步輕些,過路人!

 休驚動那最可愛的靈魂,

 如今安眠在這地,。

 有絳色的野草花掩護她的斜燼。

 妳且站定,在這無名的土阜邊,

 任晚風吹弄妳的衣襟;

 倘如這片刻的靜定感動了妳的悲憫,

 讓妳的淚珠圓圓的滴下——

 為這長眠著的美麗靈魂!

 過路人,假若妳也曾

 在這人間不平的道上顛頓,

 讓妳此時的感覺憤凝成最鋒利的悲憫,

 在妳的激震著的心葉上,

 刺出壹滴,兩滴的鮮血——

 為這遭冤屈的最純潔的靈魂!

  《翡冷翠的壹夜》

 妳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妳也不用管,遲早有那壹天;

 妳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只當是壹個夢,壹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壹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幹凈,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著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妳何苦來,妳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妳,那壹天妳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妳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妳教給我什麽是生命,什麽是愛,

 妳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妳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妳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

 閉著眼,死在妳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楊樹上的風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壹陣清風,

 橄欖林裏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妳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走,

 隨他領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這死

 在愛裏,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著……妳伴著我死?

 什麽,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夥,

 進了天堂還不壹樣的要照顧,

 我少不了妳,妳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妳更不放心,

 妳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妳,妳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妳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麽辦呢?

 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願妳為我犧牲妳的前程……

 唉!妳說還是活著等,等那壹天!

 有那壹天嗎?——妳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妳就得走,妳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妳,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妳不能忘我,愛,除了在妳的心裏,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妳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妳永遠是我頭頂的壹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壹個螢火,

 在這園裏,挨著草根,暗沈沈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妳,

 但願妳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

 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壹點……

 六月十壹日,壹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她是睡著了》

 她是睡著了——

 星光下壹朵斜欹的白蓮,

 她入夢境了——

 香爐裏裊起壹縷碧螺煙。

 她是眠熟了——

 澗泉幽抑了喧響的琴弦;

 她在夢鄉了——

 粉蝶兒,翠蝶兒,翻飛的歡戀。

 停勻的呼吸:

 清芬滲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

 有福的清氛,

 懷抱著,撫摩著,她纖纖的身形!

 奢侈的光陰!

 靜,沙沙的盡是閃亮的黃金,

 平鋪著無垠,——

 波鱗間輕漾著光艷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

 給我披壹件彩衣,啜壹壇芳醴,

 折壹枝藤花,

 舞,在葡萄叢中,顛倒,昏迷。

 看呀,美麗!

 三春的顏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陽裏的水仙,鮮妍,芳菲!

 夢底的幽秘,

 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

 象壹只蜂兒,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壹溫存。

 童真的夢境!

 靜默;休教驚斷了夢神的殷勤,

 抽壹絲金絡,

 抽壹絲銀絡,抽壹絲晚霞的紫曛;

 玉腕與金梭,

 織縑似的精審,更番的穿度——

 化生了彩霞,

 神闕,安琪兒的歌,安琪兒的舞。

 可愛的梨渦,

 解釋了處女的夢境的歡喜,

 象壹顆露珠,

 顫動的,在荷盤中閃耀著晨曦!

  《 我等候妳 》

 我等候妳。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

 如同望著將來,

 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妳怎還不來? 希望

 在每壹秒鐘上允許開花。

 我守候著妳的步履,

 妳的笑語,妳的臉,

 妳的柔軟的發絲,

 守候著妳的壹切;

 希望在每壹秒鐘上

 枯死──妳在哪裏?

 我要妳,要得我心裏生痛,

 我要妳火焰似的笑,

 要妳靈活的腰身,

 妳的發上眼角的飛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

 像壹座島,

 在蟒綠的海濤間,不自主的在浮沈……

 喔,我迫切的想望

 妳的來臨,想望

 那壹朵神奇的優曇

 開上時間的頂尖!

 妳為什麽不來,忍心的!

 妳明知道,我知道妳知道,

 妳這不來於我是致命的壹擊,

 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

 教堅實如礦裏的鐵的黑暗,

 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

 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

 妒與愁苦,生的羞慚

 與絕望的慘酷。

 這也許是癡。竟許是癡。

 我信我確然是癡;

 但我不能轉撥壹支已然定向的舵,

 萬方的風息都不容許我猶豫──

 我不能回頭,運命驅策著我!

 我也知道這多半是走向

 毀滅的路,但

 為了妳,為了妳,

 我什麽都甘願;

 這不僅我的熱情,

 我的僅有理性亦如此說。

 癡!想磔碎壹個生命的纖維

 為要感動壹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

 她的壹滴淚,

 她的壹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願,即使

 我粉身的消息傳給

 壹塊頑石,她把我看作

 壹只地穴裏的鼠,壹條蟲,

 我還是甘願!

 癡到了真,是無條件的,

 上帝也無法調回壹個

 癡定了的心如同壹個將軍

 有時調回已上死線的士兵。

 枉然,壹切都是枉然,

 妳的不來是不容否認的實在,

 雖則我心裏燒著潑旺的火,

 饑渴著妳的壹切,

 妳的發,妳的笑,妳的手腳;

 任何的癡想與祈禱

 不能縮短壹小寸

 妳我間的距離!

 戶外的昏黃已然

 凝聚成夜的烏黑,

 樹枝上掛著冰雪,

 鳥雀們典去了它們的啁啾,

 沈默是這壹致穿孝的宇宙。

 鐘上的針不斷的比著

 玄妙的手勢,像是指點,

 像是同情,像的嘲諷,

 每壹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

 我自己的心的

 活埋的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