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發的詩歌創作取法於法國早期象征主義,尤其是魏爾倫,這壹點李金發本人直認不諱。我們知道,象征主義的發生原本就是緣於對浪漫主義的反動,它除了在語言表現手段上的“象征”手法外,骨子裏仍擺脫不了浪漫主義的情緒,不過表現得更隱晦罷了。真正的浪漫主義源於德國古典哲學,所以德國的浪漫主義本來就有很濃重的哲學隱喻的意味。法國早期的象征主義,是法國浪漫主義式的大革命後,社會沈悶、低壓的產物,所以波德萊爾、魏爾倫、蘭波等與其說是象征主義,不如說與德國的浪漫派的抽象哲思有更深的契合。也就是說,人們壹般只註意到法國象征主義的“象征”手法,卻很少註意到其內在更為深沈的浪漫情懷。李金發的詩歌骨子裏無疑也是浪漫主義的,不過是德國式的抽象浪漫主義,而不是英、法式的革命浪漫主義。筆者認為,把握這壹點,對理解象征主義和理解李金發都是有幫助的。
李金發的詩,雖然根源於象征主義,但他的作品具有明顯的抽象思辨色彩(這壹特點的來源其實是德國古典哲學),這才是人們所說的“晦澀”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說,他的作品阻礙壹般讀者的進入,並不是由於他在語言上的低能,或者半文半白等。筆者認真地讀了壹些李金發被公認為“晦澀”的作品,發現作品並沒有多少不通順的句子(當然我們說的是特殊的詩歌語言),只要細看基本上都可以理解。有人說“敗壞語言,他是罪魁禍首”,有人說他“話說不順,信寫不通”,顯然是不夠公允的。
壹般認為《微雨》的第壹首《棄婦》,是李金發的代表作。很多人批評李金發語言的“晦澀”時也拿這首詩作為例證。但我懷疑這些人根本就沒有翻完過李金發的詩集,大約就看了前面幾首,匆忙地就下了結論。事實上壹部《李金發詩集》(筆者依據的是四川文藝出版社1987年的版本)遑遑七百多頁(三年時間有如此的創作量即使放在任何壹個當代詩人身上都是難以企及的),裏面有大量流暢而深刻的作品,而且越往後來越是趨向於流利的語言風格。雖然文白夾雜的句式還經常可以看到,但壹方面這是二十年代中國作家的常見現象,另壹方面也不妨礙理解,有的時候反而有助於營造壹種良好的藝術氛圍,直至今天仍然有不少漢語詩人喜歡借助文言句式來造成壹種特殊的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