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元稹 ? [朝代] 唐代
傷禽我是籠中鶴,沈劍君為泉下龍。
重纊猶存孤枕在,春衫無復舊裁縫。
檢得舊書三四紙,高低闊狹粗成行。
自言並食尋高事,唯念山深驛路長。
公無渡河音響絕,已隔前春復去秋。
今日閑窗拂塵土,殘弦猶迸鈿箜篌。
婢仆曬君余服用,嬌癡稚女繞床行。
玉梳鈿朵香膠解,盡日風吹玳瑁箏。
伴客銷愁長日飲,偶然乘興便醺醺。
怪來醒後傍人泣,醉裏時時錯問君。
我隨楚澤波中梗,君作鹹陽泉下泥。
百事無心值寒食,身將稚女帳前啼。
童稚癡狂撩亂走,繡球花仗滿堂前。
病身壹到穗帷下,還向臨階背日眠。
小於潘嶽頭先白,學取莊周淚莫多。
止竟悲君須自省,川流前後各風波。
《六年春遣懷八首》賞析檢得舊書三四紙, 高低闊狹粗成行。自言並食尋常事, 惟念山深驛路長。
元和四年(809)七月,元稹的原配妻子韋叢去世,死時年僅二十七歲。韋叢死後,他陸續寫了許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詩。《六年春遣懷》是他在元和六年春寫的壹組悼亡詩,原作八首,這是其中的第二首。
前兩句說,壹天在清理舊物時,尋檢出了韋叢生前寄給自己的幾頁信紙。信上的字寫得高高低低,參差不齊,行距也時闊時狹,不大勻稱,只能勉強成行罷了。但這字跡行款,對於詩人來說,卻是熟悉而親切的。睹物思人,會自然喚 起對往昔***同生活的深情追憶,浮現出亡妻樸質淳厚的面影。詩人如實描寫,不稍修飾,倒正見出親切之情,感愴之意。
三、四兩句敘說“舊書”的內容。信中說,由於生活困難,常常不免要過“並食”而炊的日子(兩天只吃壹天的糧食),不過,這種清苦的生活自己已經過慣了,倒也視同尋常,不覺得有什麽。自己心裏深深系念的倒是妳這個出外遠行的人,耽心妳在深山驛路上奔波勞頓,飲食不調,不要累壞了身體。信的內容自然不止這些,但詩人轉述的這幾句話無疑是最使他感愴欷歔,難以為懷的。那舊書上自言“並食”而炊,又怕丈夫為她的清苦生活而耽心、不安,所以輕描淡寫地說這不過是“尋常事”。話雖說得很平淡、隨便,卻既展現出她那種“野蔬充膳甘長藿”的賢淑品性,又傳出她的細心體貼。自己“並食”仿佛不值壹提,而遠行於深山驛路的丈夫才是真正讓人憂念的。真正深摯的愛,往往是這樣樸質而無私的。詩人寫這組詩的時候,正是他因得罪宦官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亟須得到精神支持之際,偶檢舊書,重溫亡妻在往昔艱難生活中所給予他的關懷體貼,想到當前孤孑無援的處境,能不感慨系之,黯然神傷嗎?
悼亡詩是壹種主情的詩歌體裁,完全靠深摯的感情打動人。這首題為“遣懷”的悼亡詩,卻通篇沒有壹字直接抒寫悼念亡妻的情懷。它全用敘事,而且是日常生活裏壹件很平常細小的事:翻檢到亡妻生前寫給自己的幾頁信紙,看到信上寫的壹些關於家常起居的話。事情敘述完了,詩也就煞了尾,沒有任何抒發感慨的話。但讀者卻從這貌似客觀平淡的敘述中感受到詩人對亡妻那種不能自已的深情。關鍵原因就在於:詩人所敘寫的事雖平凡細屑,卻相當典型地表現了韋叢的性格品質,反映了他們夫婦之間相濡以沫的關系,情含事中,自然無須另置壹詞了。
元稹的詩平易淺切,這在其他題材的詩歌中,藝術上往往利弊得失參半。但就這首詩而論,這種平易淺切的風格倒是和詩所表達的內容、感情完全適應的。悼亡詩在感情的真摯這壹點上,比任何詩歌都要求得更嚴格,可以說容不得半點虛假。而華侈雕琢是往往要傷真的,樸質平易倒是表達真情實感的好形式。特別是當樸質平易和深厚的感情結合起來時,這樣的詩實際上已經是深入淺出的的統壹了。魯迅所說的白描“秘訣”──“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似乎特別適用於悼亡詩。
(劉學鍇)
伴客銷愁長日飲, 偶然乘興便醺醺。怪來醒後旁人泣, 醉裏時時錯問君!
元稹對亡妻韋叢有著真誠執著的愛戀,這首“伴客銷愁”,曲曲傳情,寫來沈痛感人。
起句便敘寫他在喪妻之痛中意緒消沈,整天借酒澆愁的情態。伴客銷愁,表面上是陪客人,實際上是好心的客人為了替他排遣濃憂而故意拉他作伴喝酒。再說,既是“伴客”,總不好在客人面前表露兒女之情,免不了要虛與委蛇,強顏歡笑。這樣銷愁,哪能不愁濃如酒!在這長日無聊的對飲中,他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透出了心底的淒苦。
第二句妙在“偶然乘興”四字。這個“興”,不能簡單地當作“高興”的“興”,而是沈郁的樂章中壹個偶然高昂的音符,是情緒的突然跳動。酒宴之上,客人想方設法開導他,而詩人壹時悲從中來,傾杯痛飲,以致醺醺大醉。可見,這個“興”字,溶進了客人良苦的用心,詩人傷心的淚水。“偶然”者,言其“醺醺”大醉的次數並不多,足證上句“長日飲”其實喝得很少,不過是借酒澆愁而意不在酒,甚至是“未飲先如醉”,正見傷心人別有懷抱。
結尾兩句,真是錐心泣血之言,讀詩至此,有情人能不掩卷壹哭!醉後吐真言,這是常情;醒來但見旁人啜泣,感到奇怪。壹問才知道,原來自己在醉中忘記愛妻已逝,口口聲聲呼喚妻子哩!淒惶之態,淒苦之情,撼人心弦。
絕句貴深曲。此詩有深曲者七:悼念逝者,流淚的應該是詩人自己;現在偏偏不寫自己傷心落淚,只寫旁人感泣,從旁人感泣中見出自己傷心,此其深曲者壹。以醉裏暫時忘卻喪妻之痛,寫出永遠無法忘卻的哀思,此其深曲者二。懷念亡妻的話,壹句不寫,只從醉話著筆;且醉話也不寫,只以“錯問”二字出之,此其深曲者三。醉裏尋伊,正見“覺來無處追尋”的無限空虛索寞,此其深曲者四。乘興傾杯,卻引來壹片抽泣,妙用反襯手法取得強烈感人的效果,此其深曲者五。“時時錯問君”,再現了過去夫妻形影不離、詩人壹刻也離不了這位愛妻的情景,曩昔“泥他沽酒拔金釵”(《遣悲懷》)的場面,宛在目前,此其深曲者六。醉後潦倒的樣子,醒來驚愕的情態,不著壹字而隱隱可見,此其深曲者七。壹首小詩,具此七美,真可謂之“七絕”。
《六年春遣懷八首》作者元稹簡介元稹(779 -831),字微之,河南府河南(今河南洛陽)人,唐朝宰相、著名詩人。北魏昭成帝拓跋什翼犍十世孫,父元寬,母鄭氏。元稹聰明機智過人,年少即有才名,與白居易同科及第,並結為終生詩友,二人***同倡導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詩作號為“元和體”,給世人留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千古佳句。但是在政治上並不得意,元稹雖然壹度官至宰相,卻在覬覦相位的李逢吉的策劃下被貶往外地。晚年官至武昌節度使等職。死後追贈尚書右仆射。 元稹其詩辭淺意哀,仿佛孤鳳悲吟,極為扣人心扉,動人肺腑。元稹的創作,以詩成就最大。其樂府詩創作,多受張籍、王建的影響,而其“新題樂府”則直接緣於李紳。名作有傳奇《鶯鶯傳》、《菊花》、《離思五首》、《遣悲懷三首》等。現存詩八百三十余首,收錄詩賦、詔冊、銘諫、論議等***100卷,留世有《元氏長慶集》。
元稹的其它作品○ 菊花
○ 離思五首·其四
○ 行宮
○ 遣悲懷三首·其二
○ 離思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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