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首先在理論上破除了詩尊詞卑的觀念。
他認為詩詞同源,本屬壹體,詞 “為詩之苗裔”,詩與詞雖有外在形式上的差別,但它們的藝術本質和表現功能應是壹致的。
因此他常常將詩與詞相提並論,說柳永《八聲甘州》中的名句: “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見趙令畦《侯鯖錄》卷七),稱道蔡景繁的“新詞,此古人長短句詩也”(《與蔡景繁書》)。
由於他從文體觀念上將詞提高到與詩同等的地位,這就為詞向詩風靠攏、實現詞與詩的相互溝通滲透提供了理論依據。
為了使詞的美學品位真正能與詩並駕齊驅,蘇軾還提出了詞須“自是壹家” 的創作主張。
他在《與鮮於子駿》中說:“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壹家。
……頗為壯觀也。”此處的“自是壹家”之說,是針對不同於柳永詞的“風味”而提出的,其內涵包括:追求壯美的風格和闊大的意境,詞品應與人品相壹致,作詞應像寫詩壹樣,抒發自我的真實性情和獨特的人生感受。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其文如其為人”(《答張文潛縣丞書》),在詞的創作上自成壹家。
蘇軾壹向以文章氣節並重,在文學上則反對步人後塵,因而他不滿意秦觀“學柳七作詞”而缺乏“氣格”。
擴大詞的表現功能,開拓詞境,是蘇軾改革詞體的主要方向。
他將傳統的表現女性化的柔情之詞為擴展為表現男性化的豪情之詞,將傳統上只表現愛情之詞擴展為表現性情之詞,使詞像詩壹樣可以充分表現作者的性情懷抱和人格個性。
宋楊?《古今詞話》即說蘇軾“凡賦詩綴,必寫其所懷”,金人元好問更認為東坡詞是“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新軒樂府引》)。
例如他在宋神宗熙寧七年(1074)寫的《沁園春?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
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雲山?そ酰?朝露?`?`。
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
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
當時***客長安。
似二陸初來俱少年。
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
用舍由時,行藏在我。
袖手何妨閑處看。
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鬥尊前。
既表現了他“致君堯舜”的人生理想和少年時代意氣風發、豪邁自信的精神風貌,也流露出中年經歷仕途挫折之後復雜的人生感慨。
稍後在密州寫的《江神子?密州出獵》,則表現了他希望馳騁疆場、以身許國的豪情壯誌:
老夫聊發少年狂。
左牽黃。
右擎蒼。
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
鬢微霜。
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現實中的“射虎”太守和理想中“挽雕弓”、“射天狼”的壯士形象,繼範仲淹《漁家傲》詞後進壹步改變了以紅粉佳人、綺?j公子為主要抒情主人公的詞壇格局。
蘇軾讓充滿進取精神、胸懷遠大理想、富有 *** 和生命力的仁人誌士昂首走入詞世界,改變了詞作原有的柔軟情調,開啟了南宋辛派詞人的先河。
與蘇詩壹樣,蘇詞中也常常表現對人生的思考。
蘇軾在徐州時就感悟到“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永遇樂》“明月如霜”)。
“烏臺詩案” 以後,人生命運的倏然變化使他更加真切而深刻地體會到人生的艱難和命運的變幻。
他不止壹次地浩嘆“人生如夢”(《念奴嬌?赤壁懷古》)、“笑勞生壹夢” (《醉蓬萊》)、“萬事到頭都是夢”(《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世事壹場大夢”(《西江月》)。
所謂“人生如夢”,既指人生的有限短暫和命運的虛幻易變,也指命運如夢般地難以自我把握,即《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詞所說的“長恨此身非我有”。
這種對人生命運的理性思考,增強了詞境的哲理意蘊。
蘇軾雖然深切地感到人生如夢,但並未因此而否定人生,而是力求自我超脫,始終保持著頑強樂觀的信念和超然自適的人生態度: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
誰怕。
壹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定風波》)
2. 《水調歌頭》的背景:詞前小序說:“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曲。”丙辰,是北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
當時蘇軾在密州(今山東諸城)做太守,中秋之夜他壹邊賞月壹邊飲酒,直到天亮,於是作了這首《水調歌頭》。
這首詞所表現的思想感情,本來甚為明顯,蘇軾因政治處境的失意,以及和其弟蘇轍的別離,中秋對月,不無抑郁惆悵之感。
但是他沒有陷在消極悲觀的情緒中,旋即以超然達觀的思想排除憂患,終於表現出對人間生活的熱愛的矛盾過程。
而前人卻多妄解,說神宗讀到“瓊樓玉宇”兩句,嘆雲:“蘇軾終是愛君”,即量移汝州。
此說與事實不符。
蘇軾移汝州在黃州之後,不能說因這詞而“量移汝州”。
3.賞析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會因為有了黑夜中月光映照下影子的陪伴,而在不情願中更清楚的看到孤獨的全身。
蘇軾在相思情最強烈時遭遇到月亮最最完整與明亮的壹面,而無聲緩緩釋放熱量的月亮卻單純得壹無所知。
詩人用反詰的語氣發出了對月亮的質問:月亮本來是沒有恨事的,為何偏要在人們離別之時顯出晶盤的樣子,偏要增添人們多少“月圓人未圓”的悵恨。
這是蓄謀的嘲弄?還是另類的同情?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既是對上壹句的回答,又是詩人對人生的重新思考:自“古”以來,世上便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人的壹生中有歡樂必有悲苦,有團聚必有離別,就好比月亮也會遇到陰、晴、圓、缺。
有人說這是蘇軾對人生哲理性的思索,他意識到了事物的殘缺性和兩面性。
蘇軾將感情轉入理智,化蒼涼為明達,在對人生的詮釋中找到了自我寬解的路徑。
不過想問自己:人在想不到其他出路時,是否常去找壹些看似與自己“同命相連”的事物來進行類比,以此得到壹絲絲的安慰?全篇的最後壹句蘇軾寫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