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
? 孟浩然是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文學家之壹,他的詩句流傳千年至今光彩奪目,他的名篇《春曉》等因選入中小學課本而家喻戶曉,研究他的文章自五四以來有數百篇之多。2001年,反映近百年研究成果的《孟浩然研究文集》由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這是我國出版的第壹本系統研究孟浩然的文集。
我是壹個文學愛好者,壹直追逐“作家夢”。歐陽修說過:“文學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我有幸奉命主持開發建設以孟浩然隱居地——鹿門山為中心的鹿門風景名勝區,自1999年10月開始,到2001年春,歷時三年,有機會專心研究我的同鄉前賢—孟浩然,且把編寫出版《孟浩然研究文集》作為鹿門風景名勝區的重要文化建設內容。我和同事、好友壹起策劃,又將欲出版《孟浩然研究文集》的想法告知有關專家、教授、學者,得到了著名學者何煉成教授、劉建軍教授、葉廷芳研究員、艾豐先生、魏傑教授等老師的支持,西北大學趙榮教授、趙俊玠教授、房日晰教授等老師親自參加鹿門風景名勝區的規劃和本書的選編工作,人民日報出版社的楊忠誠老師為本書的出版付出了大量的心血。還有許多朋友,不計任何名利,為此書的出版四處奔波,默默奉獻。
研讀收集來的關於孟浩然的論文,可謂玲瑯滿目,豐富多彩。從時間上看,自五四以來,研究孟浩然的成果均有體現;從研究學者的分布上看,東、西、南、北、中均有,也有少數國外學者;從內容上看,有研究孟浩然生平交遊的,有研究孟浩然的審美觀及詩歌藝術風格特征的,還有將孟浩然與詩人王維比較研究的,等等。雖然各位學者的觀點不盡相同,有的甚至大相徑庭,但其相互補充、相互印證、相互糾偏,對我們了解壹個真正的孟浩然和孟詩的風格特征,確實大有裨益。
? 孟浩然的生平事跡簡述
據唐代王士源天寶四年(745)的《孟浩然集序》記載:“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遊襄陽,時浩然疾疹發背且愈,相得歡甚,浪情宴謔(xuè),食鮮疾動,終於冶城南園,年五十有二。”按此記載反推,孟浩然當生於唐武後永昌元年(689)。王士源《序》、《新唐書·孟浩然傳》、《唐才子傳·孟浩然》等史料都記載:孟浩然,字浩然,唐代襄州襄陽(今湖北襄陽)人,隱鹿門山(今湖北襄陽鹿門風景名勝區境內)。對於上述孟浩然的出生時間、出生地和隱居地,絕大多數學者是肯定的。
北京大學陳貽焮教授在《孟浩然事跡考辨》壹文中認為,孟浩然本宅叫澗南園,在襄陽郭外。
“敝廬在郭外,素業惟田園。
左右林野曠,不聞城市喧。
釣竿垂此澗,樵唱入南軒。”
書取幽棲事,將尋靜者論。
(《澗南園即事貽皎上人》)
《南山下與老圃期種瓜
》:
“樵牧南山近,林閭北郭賒。
先人留素業,老圃作鄰家。
不種千株橘,惟資五色瓜。
邵平能就我,開徑剪蓬麻。”
澗在屋之北,所以稱北澗。屋在澗之南,所以稱澗南園。襄陽城在漢水彎曲處漢水繞其東、北二面。城北臨江而無山,城南九、十裏內則有峴山、臥龍山、白馬山等。澗南園若在“北郭”外,則臨漢水而不近“南山”。若在南郭外,則近“南山”,而真與“北郭賒”了。可見當在南郭外。
? 陳教授上述的考證我是贊同的,但他在該文中說:“孟詩《與諸子登峴山》‘水落魚梁淺’中的魚梁洲距峴山不遠。後代方誌載此洲在襄陽縣城之東北,或流傳有誤。”實際上魚梁洲確在古襄陽縣城之東北。該文註釋中說:“馬茂元《唐詩選》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註‘魚梁,沔水中的洲名,在鹿門山附近。’似有誤。”實際上魚梁洲確在鹿門山附近。陳先生大抵是未到過魚梁洲和鹿門山,否則,不會存此疑問。
? 關於孟浩然的生平及交遊,許多學者作了考證。如陳貽焮、陳鐵民、王達津、潭優學、李浩、王波、屈光、孫維城、王從仁、陶敏、郁賢皓、李懷福等,由於史料缺乏,這些成果確實來之不易。綜合大家的觀點,可用較為粗略的線條勾畫如下:在開元十二年(724)前即孟浩然36歲前,為在鄉隱居讀書時期(20歲開始到鹿門山隱居);開元十二年始,他先後到洛陽、湘贛、揚州等地漫遊;開元十五年至十六年(727—728),為長安應試時期(有學者認為,孟浩然可能多次入京求仕);開元十七年至二十壹年(729—733),為吳越漫遊時期;開元二十壹至二十八年(733—740),為晚年故園隱居時期。吳越歸來,孟浩然已漸入老境,隱居故園,也時出訪幽。這壹時期又兩度外出。壹次是開元二十壹年秋至次年春入峽遊蜀;壹次是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謫任荊州長史,孟浩然被邀入幕為從事,隨張九齡巡視、遊覽了大江南北壹些地方。開元二十六年春辭去從事,歸家隱居。孟浩然的交遊極廣。王士源《序》載:“丞相範陽張九齡、侍禦史京兆王維、尚書侍郎河東裴朏、範陽盧僎、大理評事河東裴總、華陰太守滎陽鄭倩之、太守河南獨孤冊,率與浩然為忘形之交。”其實,孟浩然的朋友何止這些,他的朋友可謂遍天下。李白、王昌齡、韓朝宗、王迥、張子容、崔國輔、賈升、杜晃、裴觀、湛然等,皆與浩然相好。
? 對於孟浩然的思想和人格,學者們有不同的看法。聞壹多先生在《孟浩然》壹文中認為,隱居本是那時代普遍的傾向,但在旁人僅僅是壹個期望,至多也只是暫時的調劑,或過期的賠償,在孟浩然卻是壹個完完整整的事實。在構成這事實的復雜因素中,家鄉的歷史地理背景是很重要的壹點。孟浩然本來是為隱居而隱居,為著壹個浪漫的理想,為著對古人的壹個神聖的默契而隱居。無疑的那成立默契的對象便是龐德公。
? 陳貽焮先生在《談孟浩然的“隱居”》壹文中認為,雖然時代不同,個人遭遇與成熟也不壹樣,孟浩然和陶淵明還是很相像的:他們生活雖似出世精神是入世的,他們都有抱負,都經受了主觀願望與客觀現實矛盾的痛苦,都認識並揭示了現實和官場中的黑暗與醜惡,都冀求完成壹種獨立的不媚世的人格。孟浩然的《仲夏歸南園寄京邑舊遊》詩說:“嘗讀高士傳,最嘉陶征君。”這詩壹方面可用來說明他的確是在自覺地效法陶淵明,同時也可看作他的自傳。
現在有些學者持孟浩然熱衷仕途之說,但先生朱起予認為“殊可懷疑”(見《孟浩然隱逸趣尚論》),其依據是:孟浩然在京貴交不少,其中包括能選賢任能,引用文儒之士參與政治的名相張九齡,孟若要出仕,要求這些忘形之交引薦原也不難,更兼孟浩然的秘書省賦詩(“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使他名聲大噪,稍通入仕路徑的文人正可以借此求進,也是情理中事。這比唐代士子通過“行卷”、“溫卷”的辦法求得聲名遠揚強到不啻十倍八倍。而孟浩然卻不然,因為他不久便別有人,離京邑下了。開元二十四年(736)張九齡任尚書右丞相,孟浩然完全可以乘機謁張,為什麽卻在襄陽及附近地區遨遊終日,逍遙林泉?
王士源《序》雲:“山南采訪使本郡守昌黎韓朝宗謂浩然間代清律,置諸周行,必詠穆如之頌,因入秦與偕行,先揚於朝,與朝宗約日引謁。及朝,浩然會僚友,文酒講好甚適。或曰“‘子與韓公預諾,而怠之,無乃不可乎!’浩然叱曰:‘仆已飲矣,身行樂耳,遑恤其他!’遂畢席不赴,由是而罷,既而浩然亦不之悔也,其好樂忘名如此!”這裏,哪裏見得到壹個所謂為科舉作了30年準備的士子的影子?
關於孟浩然是否參加了科舉考試,現有研究成果對此是肯定的。朱先生認為其說根據不足,並有論證。
? 孟浩然自述他的世家說:“惟先自鄒魯,家室重儒風。詩禮襲遺訓,趨庭紹末躬。”(《書懷貽京邑故人》)以大儒孟子的後裔自居的孟浩然,無疑地與當時社會絕大部分知識分子壹樣,除了受莊子哲學影響外,也飽讀儒家經典。儒道二家思想在中國知識份子身上經常是以互補的形式出現的,事實上,在當時社會中,如果要找出壹位光受儒家思想影響或道家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是很難的。那麽,儒家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聲”的修身濟世思想總要或多或少地影響到孟浩然。他又生當開元盛世,如果說壹點沒有入世之意,反倒是不近人情的。我們只能說存在於孟浩然身上的出世與世仕這對矛盾,是前者占了上風,成為主要的壹面,而不能因此而全盤否定後者的存在。我認為朱先生的以上論述頗有見地,這也大概是孟浩然入京求仕的思想基礎。
? 李白在《贈孟浩然》壹詩中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雲。醉月頻中聖,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輯清芬。”房日晰教授認為,李白的仰止心情不是來自孟浩然的詩歌,而是出自對壹個隱士高風亮節的人格的崇拜(見《李白崇尚孟浩然的緣由》)。房先生說李白傾服孟浩然有以下幾點:首先,在養望待時上,李白與孟浩然有***同之處;其次,孟浩然有俠義之風,所謂“救患釋紛以立儀表”,這壹點頗與李白同調;第三,李白與孟浩然的性格非常相似;第四,兩人都飄灑風流,具有遺世獨立的風韻;第五,兩人的部分詩歌在風格上有相似之處。
? 同時代的著名詩人***同崇拜和贊美孟浩然,實屬難得。張祜《題孟浩然宅》說:“高才何必貴下位不妨賢。孟簡雖持節,襄陽屬浩然。”皮日休說:“嗚呼,先生之道,復可言耶?謂乎貧,則天爵於身;謂乎死,則不朽於文,為士之道,亦以至矣”。(《皮子文藪》卷七《郢州孟亭記》)王維在《哭孟浩然》中說:“古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白居易在《遊襄陽懷孟浩然》中說:“楚山碧巖巖,漢水碧湯湯。秀氣結成象,孟氏之文章。今我諷遺文,思人至其鄉。清風無人繼,日暮空襄陽。南望鹿門山,藹若有余芳。舊隱不知處,雲深樹蒼蒼。”
? 以上可以看出,和孟浩然同時代的著名詩人對孟評價是極高的。他們有的是孟的至交,有的距孟浩然生活的時代很近,對孟浩然思想和人格的評價自然是可信的。今有某些學者對孟浩然的思想和人格的評價,多含義臆斷成分,或據現代的評價標準,難有中肯之見。如果不真正認識孟浩然的隱士品格,就很難讀懂其詩其人,那麽孟浩然似乎成了壹個熱心功名利祿而又未入仕的失意者,其詩品人品還值得時人、今人和後人崇敬和仰慕嗎?
? 孟浩然人生給我們的啟示
啟示之壹:機遇是留給有準備人的,但有準備的人未必都能成功。
據《舊唐書·文苑傳》載,孟浩然“年四十,來遊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可見,他為科舉準備了整整三十年,但終究未能在仕途上獲得功名。
啟示之二:人生都會有挫折,關鍵要有積極向上的心態。
孟浩然人生給我們的有益啟示,就在於他失去“當官”的機會後,沒有就此沈淪,消極厭世;而是以積極進取的態度,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定位,做壹個布衣詩人。經過自己的不懈奮鬥,終於成為載入史冊的大詩人,令懷才傲世的詩仙李白也對孟浩然懷有高山仰止之情。
啟示之三:要有大作為必有過人處。
縱觀孟浩然的壹生,他在詩歌理論和詩歌創作上對唐代乃至中國文學史有重要貢獻。我們這裏僅從孟浩然詩歌的美學觀及其詩歌創作實踐,談談其在唐代詩歌美學觀中的先導作用。中國社會科學院陶文鵬研究員在《論孟浩然的詩歌美學觀》壹文中,對孟浩然的審美觀及在詩歌美學觀指導下的創作實踐作了精辟論述。將孟浩然談詩的詩句鉤輯整理後,我們便從中見到壹個相當完美的詩歌美學觀。看來,這位終身布衣的盛唐山水詩人,是在明確的詩歌理論指導下進行創作的。是他,最先以詩的豎琴,彈奏出清新美妙的盛唐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