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誌摩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回。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哪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再別康橋
作者: 徐誌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地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艷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壹條水草!
那榆陰下的壹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沈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壹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壹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沈默,
沈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壹揮衣袖,
不帶走壹片雲彩。
新月集
泰戈爾
玩具
孩子,妳真是快活呀,壹早晨坐在泥土裏,耍著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微笑地看妳在那裏耍著那根折下來的小樹枝兒。
我正忙著算帳,壹小時壹小時在那裏加疊數字。
也許妳在看我,想道:“這種好沒趣的遊戲,竟把妳的壹早晨的好時間浪費掉了!”
孩子,我忘了聚精會神玩耍樹枝與泥餅的方法了。
我尋求貴重的玩具,收集金塊與銀塊。
妳呢,無論找到什麽便去做妳的快樂的遊戲,我呢,卻把我的時間與力氣都浪費在那些我永不能得到的東西上。
我在我的脆薄的獨木船裏掙紮著要航過欲望之海,竟忘了我也是在那裏做遊戲了。
金色花
假如我變了壹朵金色花,只是為了好玩,長在那棵樹的高枝上,笑哈哈地在風中搖擺,又在新生的樹葉上跳舞,媽媽,妳會認識我麽?
妳要是叫道:“孩子,妳在哪裏呀?”我暗暗地在那裏匿笑,卻壹聲兒不響。
我要悄悄地開放花瓣兒,看著妳工作。
當妳沐浴後,濕發披在兩肩,穿過金色花的林蔭,走到妳做禱告的小庭院時,妳會嗅到這花的香氣,卻不知道這香氣是從我身上來的。
當妳吃過中飯,坐在窗前讀《羅摩衍那》,那棵樹的陰影落在妳的頭發與膝上時,我便要投我的小小影子在妳的書頁上,正投在妳所讀的地方。
但是妳會猜得出這就是妳的小孩子的小影子麽?
當妳黃昏時拿了燈到牛棚裏去,我便要突然地再落到地上來,又成了妳的孩子,求妳講個故事給我聽。
“妳到哪裏去了,妳這壞孩子?”
“我不告訴妳,媽媽。”這就是妳同我那時所要說的話了.
第壹次的茉莉花
呵,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
我仿佛記得我第壹次雙手滿捧著這些茉莉花,這些白的茉莉花的時候。
我喜愛那日光,那天空,那綠色的大地;
我聽見那河水淙淙的流聲,在黑漆的午夜裏傳過來;
秋天的夕陽,在荒原上大路轉角處迎我,如新婦揭起她的面紗迎接好的愛人。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壹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
我生平有過許多快活的日子,在節日宴會的晚上,我曾跟著說笑話的人大笑。
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吟哦過許多飄逸的詩篇。
我頸上戴過愛人手織的醉花的花圈,作為晚裝。
但我想起孩提時第壹次捧在手裏的白茉莉,心裏充滿著甜蜜的回憶。
同情
如果我只是壹只小狗,而不是妳的小孩,親愛的媽媽,當我想吃妳的盤裏的東西時,妳要向我說“不”麽?
妳要趕開我,對我說道:“滾開,妳這淘氣的小狗”麽?
那末,走罷,媽媽,走罷!當妳叫喚我的時候,我就永不到妳那裏去,也永不要妳再餵我吃東西了。
如果我只是壹只綠色的小鸚鵡,而不是妳的小孩,親愛的媽媽,妳要把我緊緊地鎖住,怕我飛走麽?
妳要對我搖妳的手,說道:“怎樣的壹個不知感恩的賤鳥呀!整夜地盡在咬它的鏈子”麽?
那末,走罷,媽媽,走罷!我要跑到樹林裏去;我就永不再讓妳抱我在妳的臂裏了。
贈品
我要送些東西給妳,我的孩子,因為我們同是漂泊在世界的溪流中的。
我們的生命將被分開,我們的愛也將被忘記。
但我卻沒有那樣傻,希望能用我的贈品來買妳的心。
妳的生命正是青春,妳的道路也長著呢,妳壹口氣飲盡了我們帶給妳的愛,便回身離開我們跑了。
妳有妳的遊戲,有妳的遊伴。如果妳沒有時間同我們在壹起,如果妳想不到我們,那有什麽害處呢?
我們呢,自然的,在老年時,會有許多閑暇的時間,去計算那過去的日子,把我們手裏永久失了的東西,在心裏愛撫著。
河流唱著歌很快地流去,沖破所有的堤防。但是山峰卻留在那裏,憶念著,滿懷依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