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在揚州生活了13年, 在這裏度過了他的童年時期和少年時期。對古城這段生活,他的感受是微妙、復雜的。大概是生活過於單調,所以他後來曾說,兒時的記憶只剩下“薄薄的影”,“像被大水洗了壹般,寂寞到可驚程度!”但是,在漫長曲折的人生旅途上,兒時畢竟是首發的"驛站"。
揚州是壹個風景秀麗的文化城,其湖光山色,風物宜人,曾使多少詩人如李白、杜甫、蘇東坡、歐陽修等流連於此,尋幽探勝,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瑰麗詩章。揚州也是壹個英雄的歷史城,在抵禦異族侵略的歷史上,曾譜寫下無數輝煌的篇章,留下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古城的綺麗風光和濃郁的崇尚文化的風氣,於無形中陶冶著少年朱自清的性情,養成他和平中正的品性和向往自然美的情趣。而揚州美麗的山水,更如雨露般滋潤他的心靈,哺育他的感情,豐富他的想象力,使他的情懷永遠充溢著詩情和畫意。揚州,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對他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又是深遠的。
朱自清有著作27種,***約190萬言,包括詩歌、散文、文藝批評、學術研究等。大多收入1953年開明書店出版的4卷《朱自清文集》。1988年,江蘇教育出版社對朱自清著作又壹次全面的搜集、整理、出版了6冊《朱自清全集》。朱自清雖在"五四"運動後開始新詩創作,但是,1923年發表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卻顯示出他的散文創作方面的才能。從此以後他致力於散文創作,取得了引人註目的成就。1928年出版的散文集《背影》,使朱自清成為當時負有盛名的散文作家。
朱自清的散文主要是敘事性和抒情性的小品文。其作品的題材可分為三個系列:壹是以寫社會生活抨擊黑暗現實為主要內容的壹組散文,代表作品有《生命價格--七毛錢》、《白種人--上帝的驕子》和《執政府大屠殺記》。二是以《背影》、《兒女》、《悼亡婦》為代表的壹組散文,主要描寫個人和家庭生活,表現父子、夫妻、朋友間的人倫之情,具有濃厚的人情味。第三,以寫自然景物為主的壹組借景抒情的小品,《綠》、《春》、《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等,是其代表佳作。後兩類散文,是朱自清寫得最出色的,其中《背影》、《荷塘月色》更是膾炙人口的名篇。其散文素樸縝密、清雋沈郁,以語言洗煉,文筆清麗著稱,極富有真情實感。
朱自清生平簡介
朱自清(1898-1948)
現代著名詩人、散文家、學者、民主戰士。
原名自華。字佩弦,號秋實,筆名余捷、知白等,原籍浙江紹興,1898年11月22日生於江蘇東海縣。出身書香門第。其祖父朱則余,號菊坡,原籍紹興,本姓余,因承繼朱氏,遂姓朱。祖母吳氏。父親名鴻鈞,號小坡,母親周氏。六歲時隨全家定居揚州。少年時即不茍言笑、學習認真、沈著倔犟、潔身自尊,品行與學業俱優,喜歡看小說,頗有誌向,曾自命“文學家”。在揚州十三年的生活和那裏的湖光山色,使他的情懷裏永遠洋溢著詩情和畫意。
1916年,他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同年底與武鐘謙女士完婚。1917年夏,迫於家庭經濟狀況惡化,為減輕家庭負擔,乃改名“自清”,因自感性情遲緩,感於《韓非子》中“董安於之性緩,故佩弦以自急”之語,乃字“佩弦”以自警策,提前壹年投考北京大學本科,被哲學門錄取。
1919年,他加入《新潮》詩社,開始創作新詩,其新詩處女作《睡罷,小小的人》於同年2月問世。他積極五四愛國運動和新文化運動,並就此走上文學道路。在三年內,他修完四年的課程,於1920年提前畢業。此後,他曾在杭州、揚州、上海、臺州、溫州、寧波和上虞等處中學任教,同時從事新詩和散文創作。1922年,和俞平伯等人***同創辦《詩》月刊(該刊是現代文學史上第壹個詩刊)。他的詩呈現出壹種純正樸實的新風,或熱切地追求光明,憧憬未來,或有力地抨擊黑暗的世界,揭露血淚的人生,洋溢著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
1925年夏,赴北京任清華大學教授。1928年8月,出版散文集《背影》,在文壇引起強烈反響,並以平淡樸素而又清新秀麗的優美文筆獨樹壹幟。同年11月26日,其夫人武鐘謙在揚州病逝,對他打擊很大。
1931年4月,結識陳竹隱女士,同年8月赴歐洲進修和遊歷。1932年7月回國後寫成《歐遊雜記》,仍任清華大學教授,同年8月與陳竹隱結為伉儷。1934年後參與《文學季刊》雜誌編輯工作。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隨校南遷至長沙、昆明、蒙自、成都,任長沙臨時大學、西南聯大教授。這壹時期曾寫過散文《語文影》,與葉聖陶合著《國文教學》等書。
抗日戰勝利後,積極支持昆明學生反對國民黨發動內戰。1946年,由昆明返回北京,任清華大學中文系主任。7月,著名的民主戰士李公樸、聞壹多被國民黨特務暗殺,他不顧個人安危,出席成都各界舉行的李、聞慘案追悼大會,並報告聞壹多生平事跡。1946年10月,他從四川回到北平,11月擔任“整理聞壹多先生遺著委員會”召集人。
1948年6月18日,他身患重病,仍簽名《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援面粉宣言》,並囑告家人不買配售面粉,始終保持著壹個正直的愛國知識分子的高尚氣節和可貴情操。8月12日11時40分,病逝於北平,享年51歲。毛澤東曾稱贊他“壹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的‘骨氣’,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
朱自清壹生勤奮,***有詩歌、散文、評論、學術研究著作26種,約二百多萬言。遺著編入《朱自清集》、《朱自清詩文選集》等。
朱自清病逝後,安葬在香山附近的萬安公墓,墓碑上鐫刻著“清華大學教授朱自清先生之墓”。1990年,其夫人陳竹隱去世,與先生合葬在壹起。
春
·朱自清·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腳步近了。
壹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
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壹大片壹大
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
草軟綿綿的。
桃樹、杏樹、梨樹,妳不讓我,我不讓妳,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
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村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
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
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著妳。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
氣息,混著青草味兒,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裏醞釀。鳥兒將巢安在
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跟輕風
流水應和著。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嘹亮地響著。
雨是最尋常的,壹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
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壹層薄煙。樹葉兒卻綠得發亮。小草兒也青得逼妳的眼。
傍晚時候,上燈了,壹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壹片安靜而和平的夜。在鄉下,小路上,
石橋邊,有撐著傘慢慢走著的人;地裏還有工作的農民,披著蓑戴著笠。他們的房屋,
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默著。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都趕
趟兒似的,壹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壹份事兒去。
“壹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著。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著,走著。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壹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著我們上前去。
綠
·朱自清·
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
梅雨潭是壹個瀑布潭。仙瀑有三個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邊,便聽見花花花
花的聲音;擡起頭,鑲在兩條濕濕的黑邊兒裏的,壹帶白而發亮的水便呈現於眼前了。
我們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對著那條瀑布;坐在亭邊,不必仰頭,便可見它的全體了。
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這個亭踞在突出的壹角的巖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仿佛壹
只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壹般。三面都是山,像半個環兒擁著;人如在井底了。這
是壹個秋季的薄陰的天氣。微微的雲在我們頂上流著;巖面與草叢都從潤濕中透出幾
分油油的綠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響了。那瀑布從上面沖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
幾綹;不復是壹幅整齊而平滑的布。巖上有許多棱角;瀑流經過時,作急劇的撞擊,
便飛花碎玉般亂濺著了。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望去,像壹朵朵小小的白梅,
微雨似的紛紛落著。據說,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
些。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
的懷裏,便倏的鉆了進去,再也尋它不著。
梅雨潭閃閃的綠色招引著我們;我們開始追捉她那離合的神光了。揪著草,攀著
亂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過了壹個石穹門,便到了汪汪壹碧的潭邊了。瀑布在襟
袖之間;但我的心中已沒有瀑布了。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蕩。那醉人的綠呀,仿佛
壹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著,滿是奇異的綠呀。我想張開兩臂抱住她;但這是怎樣壹個
妄想呀。--站在水邊,望到那面,居然覺著有些遠呢!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著
實可愛。她松松的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的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
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塗了“明油”壹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
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她又不雜些兒法滓,宛然壹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壹色
--但妳卻看不透她!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指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
淡了。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重疊著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
那又似乎太濃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愛的,我將什麽
來比擬妳呢?我怎麽比擬得出呢?大約潭是很深的、故能蘊蓄著這樣奇異的綠;仿佛
蔚藍的天融了壹塊在裏面似的,這才這般的鮮潤呀。--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妳
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挹妳以為眼,我將贈給
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我舍不得妳;我怎舍得妳呢?我用手拍著妳,撫摩
著妳,如同壹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妳入口,便是吻著她了。我送妳壹個名字,
我從此叫妳“女兒綠”,好麽?
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不禁驚詫於梅雨潭的綠了。
2月8日,溫州作
背 影
·朱自清·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
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
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籍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
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
壹半為了喪事,壹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到北京
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壹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
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裏壹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
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貼;頗躊躇了壹會。其實我那
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麽要緊的了。他躊躇了壹會,終於決定
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
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
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
壹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要警醒些,不
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
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麽?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
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妳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桔子去。妳就在
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
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壹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
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
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
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
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幹了淚,怕他看見,
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桔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桔
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
到車上,將桔子壹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松似的,
過壹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
說,“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
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壹日不如壹日。他少年出外謀生,
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
郁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
兩年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
了壹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
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
黑布馬褂的北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朱自清(1989—1948年),原名自華,字佩弦,號秋實,原籍浙江紹興,生於江蘇省海州。現代散文家、詩人、教授。
1920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學生時代即創作新詩,後又從事散文寫作。1920年秋,創辦《詩刊》。
1925年到北京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不久任系主任。抗日戰爭時期,任西南聯合大學教授。抗戰勝利後,仍在清華大學任教,並積極支持反對國民黨獨裁統治的學生運動。1947年,朱自清在《十三教授宣言》上簽名。抗議當局任意逮捕群眾。1948年6月,在京參加了反對美國扶持日本的遊行,並在《抗議美國扶日政策並拒絕領取美國面粉宣言》上簽名。1948年8月20日,因貧病在北平逝世,著有《蹤跡》,散文集《背影》、《歐遊雜記》、《妳我》、《倫敦雜記》,文藝論著《詩言誌辨》、《記雅俗***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