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時代精神的核心是人文主義。人文主義主張以“人”為中心,反對以“神”為中心。這種理性精神正是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繼承古希臘文化遺產的重要內容,在古希臘的劇作中就有對人的強調,著名的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說:“世上的稀奇珍寶真不算少,像人這樣奇妙的卻很難找。”普洛達哥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同樣的思想在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最傑出代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也有表達。而在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這種以人為本的理性思想通過各種意象的使用,巧妙地呈現出來。在十四行詩第18首中,莎士比亞用“易雕的花朵”“易逝的夏日”等鮮明意象暗喻時光的無情,而他的朋友的美貌和青春卻因他寫的詩歌而永存。這裏詩人歌頌的是“人”的偉大和創新能力。他對個人的能力如此相信,以至於他認為詩歌能給他的朋友帶來永恒,這正反映出了當時的人文主義思想。中世紀時期,受神權的壓迫,人沒有地位,是生來有罪的,主要是為“來世”而活,文藝復興時期“人的發現”相信人定勝天,反映出人類向自身回歸的價值發現。在這首詩裏莎士比亞強調文學能使人不朽,而文學是人所創造的業績,因而又是宣告人的偉大,從而突出了人的中心地位,相信人獨有的價值和尊嚴。另壹位文藝復興時期的重要詩人斯賓塞在他的《愛情小唱》的第75首中也表達了相似的主題,詩歌先用“寫在海灘上的名字”等意象說明自然界的事物總要被時間摧毀,接著表達出只有“人”創作的文學才可以同時間抗衡的人文主義新思想。
除了對人本身的贊頌,人們還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詩歌中讀到詩人對自然美景的由衷欣賞。在人類發展的初期,大自然在人們心目中是神秘莫測、危機四伏的,人在自然面前顯得無能為力。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自然有了更深入的認識,自然漸漸成了人類朝夕相處的夥伴,詩人們把自然當作藝術的重要主題,創作了許多歌詠自然美景的詩作。如托馬斯.納什的《春》:“榆樹山楂漫山野,村村舍舍生氣盎,/羊羔歡欣喜洋洋,牧童整天笛聲揚,/百鳥歡歌總在耳邊響,/恰恰,咯咯,啾啾,哥哥插禾!”全詩***三個小節,這是其中的第二小節,譯者何功傑先生對此詩有壹段很好的說明:“這首詩之所以能給人以美感,主要靠的是詩人運用了豐富多彩的意象,如視覺意象、聽覺意象、觸覺意象、嗅覺意象,等等。詩中有男女老幼,有禽獸花木,有靜景,有動態,‘輕寒’的春風和溫暖的陽光人們可以感到,百鳥鳴囀聲和悠揚的牧笛聲人們可以聽到,田野裏的芬芳人們可以聞到――這豈止是壹幅歡樂的春景畫!”
二、對愛情和女性的贊美
詩人們陶醉在自然的美景中的同時,也把師法自然作為自己的審美標準。他們以自然意象為載體,創作出大量的愛情詩歌,毫無顧忌地表達了對愛情的向往,對愛情的深刻感悟,通過這樣的自我釋放沖破了中世紀宗教對人們欲望情感的壓抑,通過熱情的贊美與深刻的思索肯定了現實生活的豐富多彩與可貴可愛,歌頌愛情和個性解放,體現了文藝復興以人為本的精神。如克裏斯托弗馬洛的《牧羊人戀歌》:“來吧,和我生活在壹起,做我的愛人,/在這裏將使我們快樂無邊:/這裏有峻峭秀麗的山巒,/還有風光明媚的山谷田園。/在那邊,我倆坐在山巖上,/看牧羊人餵養可愛的羔羊;/在淺淺的小溪旁,鳥兒隨著潺潺流水把愛情歌唱。全詩筆調清新,浪漫旖旎,沒有說教沒有誓言,用山巒、田園、小溪,玫瑰花床、木葉裙裳、珊瑚衣扣等等諸多美好的自然意象,勾畫出令人向往的田園牧歌般的生活方式,這又如何不能打動少女的心房?這些意象的鋪墊,顯得華美而富有氣魄,反映出詩人對美好愛情的真切向往,渴望與自己所愛的人壹起盡情享受美麗人生。這樣的主題恰恰是對文藝復興所傳播的人文主義思想的最佳詮釋,而這種抽象的主題因附著於具體的自然意象之上,顯得更生動、感人。朱光潛在其《詩論》中說:“每個詩的境界都必有‘情趣’(feeling)和‘意象’(image)兩個要素情趣是可比喻而不可直接描繪的實感,如果不附麗到具體的意象上去,就根本沒有可見的形象。”
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愛情詩歌裏,人們還看到詩人對女性的贊美和對其愛人的深深愛戀。在中世紀,由於禁欲主義神學思想的影響,女性得不到應有的尊重;文藝復興思想的興起,使人們更加註重現實生活。而古希臘時期的畢達哥拉斯、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等大哲學家都主張:“肉體的快樂和感官的快樂是壹切快樂的起源和基礎;如果在壹個人的生活中抽掉愛情的快樂和視覺聽覺的快樂,那麽‘善’的概念就無法想象。而女性往往是愛與美的化身,她們理應得到愛和尊重。”③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作家們在古希臘與羅馬文化的復興中,重新肯定了女性的自我價值,把她們從宗教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詩人們在歌頌、贊美愛情的同時,用詩歌對女性的姣美容貌進行描繪:“她赤身坐著,把歌來唱,/有幸的琵琶橫跨腿上,/沒想到有人在旁邊發楞,/對著她甜蜜雙乳的神聖。”(喬治.查普曼:《奧維德的感覺之盛宴》)這是寫詩人奧維德的愛人在清泉下沐浴後的情景,在這個美麗女性的意象上洋溢著文藝復興時期詩人熱烈的情感和對女性的由衷贊美,“甜蜜”而又“神聖”。詩人托馬斯.坎皮恩在他的《櫻桃熟了》中贊嘆:“有壹座花園在她的臉上,/盛開著百合和玫瑰;/那地方是個美妙的天堂;/還有各種鮮果累累;/沒人能買那兒生長的櫻桃,/除非它們自己叫喚,‘櫻桃熟了!’。”詩人用“花園”“百合”“玫瑰”等自然界最美好的意象來贊美女性,暗示她們的美麗、聖潔。
三、對知識的渴求
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提倡學術,宣稱知識就是力量。他們探索自然,研究科學,全面地發展個人才能,著眼的是人的全面發展,反對的是中世紀知識片面和循規蹈矩的人。馬洛在《帖木耳大帝》中寫道:“大自然用來制造人的四種元素,/在我們身上打仗爭霸,/教導我們人人要樹立雄心。/我們的靈魂有能力認識/世界的雄奇結構,/測出每種行星的途徑,/不斷尋求無限知識,/永在的行動,猶如不停的星體,/驅使我們折磨自己,永不休息,/直到取得最豐碩的果子這裏的“四種元素”“行星”等意象折射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科學背景,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和亞裏士多德時代的人壹樣,相信自然是由水、火、氣、土四大元素構成的,“行星”等天文意象表明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對天文研究的熱衷,而馬洛借助這些意象表達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對知識的無限渴望和對人本身的熱情贊頌。馬洛在《浮士德博士的悲劇》中也表現了同樣的思想,浮士德為滿足自己對知識的渴求,不惜用自己的靈魂作交換,他最終也沒有能夠超越生命的極限,24年後被收走靈魂。但他的悲劇留給人的印象不是死亡和失敗,而是敢做敢為的文藝復興時期的人的精神。詩中所表現出的那種對於個性的重視、力圖超越自我、追求卓越的英雄氣概恰是人文主義思潮的核心。馬洛通過浮士德這個超人意象,藝術地再現了作家本人及那個時代的人文主義者在人文主義之光的啟迪下,對時代的感受和對自己的要求。
四、重現實、重人生的人文主義思想
除了用自然意象深化愛情主題,這壹時期及時行樂的思想也通過詩歌的意象表現出來。以及時行樂為主題的詩歌強調人生短暫,光陰似箭,從而告誡人們要享受現實生活。文藝復興前的歐洲在宗教神學的統治下,宣揚人生是壹種贖罪,將自己內心的欲望看作是壹種罪惡,其主要武器就是“禁欲主義”。禁欲主義要人們放棄人應有的壹切欲望,服從上帝的安排,接受神的主宰。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以人文主義思想為旗幟,反對教會宣揚的神學統治思想,倡導個性解放,具有強烈的反封建、反教會神權、反禁欲主義的進步意義。因此,以體現現世生活意義的“及時行樂”的主題思想也在經過漫長的中世紀之後,重新得以重視。斯賓塞、馬韋爾和赫裏克等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創作了不少這壹主題的詩作,他們在詩中以意象為媒介體現追求現世生活、享受現世愛情的人文主義思想。赫裏克的《致妙齡少女:莫誤青春》是這類主題的代表作。“趁早吧,快采摘那玫瑰花苞;/時間老人永在飛翔;/同壹朵花兒今天還在微笑,/明天就要枯萎死亡。/這旭日,空中華燈壹盞,/總是在冉冉升高,/萬裏行程很快就要走完,/日近西沈黃昏到。赫裏克的這首詩強烈地表現出“及時行樂”、莫失良辰的思想。詩的前兩個小節用玫瑰和太陽這兩個意象來說明容貌嬌艷的短暫和時光的飛逝,特別是玫瑰的意象,作為美和愛的象征,生命卻如此短暫,從而在第三、第四小節引申出及時行樂的主題,表現出了人文主義的生活信念和處世態度。赫裏克還在《致水仙花》裏以水仙花、夏雨、晨露意象比喻人生的短暫,強調現世生活的意義。其他同類作品如斯賓塞《仙後》中的《玫瑰之歌》也是用玫瑰的意象來表現這類主題。
意識到時間的摧毀力量,文藝復興時期的詩人們還創作了很多時間意象,莎士比亞在他的《十四行詩集》中把時間比作“時光老頭子”“血腥的魔王”“吞噬壹切的流光”“鐮刀”“利斧”“飛毛腿”等,這些表明時間的殘酷無情的意象反復出現,意在表現詩人與時間抗爭的決心。馬韋爾《致羞澀的姑娘》中用“時間的戰車插翅飛奔”的意象來強調年華易逝,歲月不饒人。詩人借助詩歌意象這種表現形式,借景抒情,自然而坦率,表達了重現實、重人生的人文主義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