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礪鋒詩話》最大的特色是常常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生命感悟來解讀詩歌,讓人倍感親切和生動,從中更深邃的體悟到詩的內蘊,覺得古典詩歌離自己很近,雖有時空的阻隔,可心靈是相通的。把如此深沈的人生感悟融入詩歌中,並娓娓道來,讀來更像是傾聽壹位閱盡滄桑的長者在談心。莫礪鋒先生平時待人接物似不多言,但當他在上課時,或者是在回憶時,就如同換了壹個人,進入另壹個世界。話語如同行雲流水,隨意行止,且對某些有情味的細節有令人驚奇的記憶力,這是專屬於它的獨語世界。如在《風景》篇中,品咂寫景唐詩時,竟然發現有七首古詩重疊了自身經歷,每則配之以小故事來闡述,大有“常見此景,詫君拾之”之感,不禁為古人栩栩如生的描寫拍案叫絕,對詩人寄寓景象中的“獨喻之微”深有會心。寫景之詩如此,紀事抒情之作亦然。童年讀小人書、臨摹圖畫等等,自感於心,真是“青燈有味似兒時”;青年時在風雨淒淒值日車站別母時的酸楚,博士論文答辯成功之後念及亡父而不由得失聲痛哭,讀了忍不住熱淚盈眶,所謂“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三春之暉的深情誰不為之動容;寫到女兒“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的調皮,“移凳伏書桌,畫魚又畫鳥”的乖巧,女兒出國時的無限叮嚀——“汝為吉州吏,但飲吉州水”的諄諄教導,“江中有鯉魚,頻寄書壹紙”的殷殷囑托,舐犢之情,躍然紙上。
這種由詩歌意境激發出的生活情感的體認,當得益於莫礪鋒先生對詩歌的諳熟和獨到的領悟力,尤其是建立在他壹生豐富坎坷的經歷之上。他在序言中寫道,“在我高中畢業的那年,壹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我心中珍藏了多年的關於清華園的夢想破了。”苦難的生活徹底改變了莫礪鋒先生的愛好,以後他去長江邊的趙浜村插隊務農,便絕緣於原本迷戀的數理,專心自學文科。正如在回憶錄散文《浮生瑣憶》中所述,插隊十年,生活相當艱苦,最苦惱的是沒有書讀。壹本薄薄的《唐詩三百首》陪伴他度過了無數個霜晨月夕。古典詩歌深深打動了莫礪鋒先生的心靈,詩人們與他朝夕相伴,敞開心扉向他細訴衷腸,自已有時簡直是與古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多少個秋雨綿綿的黃昏,我獨自站在窗前看著趙浜對岸的竹樹,直到壹切都淹沒在暮色之中。又有多少個寒風凜冽的冬夜,我在汴河農具廠的宿舍裏裹著棉被,望著壹片黑暗發呆。寂寞就像那無邊的夜色,吞沒了整個的我,連同身體和靈魂。此時此刻,我就默默地背誦蘇軾的《蔔算子》或李清照的《聲聲慢》,借古人之酒杯,澆自家之塊壘。此舉雖然不能完全驅散胸中的寂寞之感,但我既然聽到了古人自傷寂寞的心聲,便有壹種相濡以沫的感覺。”父親的去世更猶如晴天霹靂,帶來不可撫平的傷痛,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從悲痛的泥潭裏自拔出來,只能通過反復吟誦古人的詩詞來汲取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