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合的詩,在當時既負盛名,影響所及,晚唐五代就有許多人學他的詩。到南宋中期,作為江西詩派的革命者,壹群江湖詩人也學他的詩。元、明、清詩人作五言律詩,攀不上王維、孟浩然,也大多走姚合的路子。但是,我看許多唐詩選本中所選姚合的詩,似乎都和他的潛在影響不相稱。唐末,韋莊嫌姚合選得太少,自己也續選了壹部《又玄集》。他選了姚合五首詩:《山居》、《寄王度》,《武功縣居》(三首)。這五首都足以代表姚合詩的風格。到五代時韋縠選《才雕集》,采取了姚合的詩七首,其中只有《寄王度》壹首與《又玄集》同。另外有《窮邊詞》二首、《聞蟬》壹首,都不是姚合的用力作品。《窮邊詞》是諂諛邊將的應酬之作,《聞蟬》是學駱賓王而不及。可怪的是《唐詩正聲》、《唐詩解》、《唐詩別裁》這三部重要的唐詩選本,都是只選了壹首《春日早朝寄劉起居》。早朝詩應當有富貴莊嚴氣象,它應當用到的詞藻決不是姚合所慣用的詞藻。賈至、王維、岑參、杜甫四家名作在前,姚合不容不知道。他這首詩的重點肯定是在“寄劉起居”而不在“春日早朝”。結句“莫笑馮唐老,還來謁聖君”,是全詩的主題,大約對劉起居有解嘲之意。至於前面六句描寫早朝,無論詩意或詞藻,都沒有特長,況且頷聯“彩仗迎春日,香煙接瑞雲”,又顯然是從李白的“霜仗懸秋月,霓旌卷夜雲”(《侍從遊宿溫泉宮作》)竊取得來。《唐詩三百首》選入五言律詩八十首,姚合的詩壹首也沒有被采及。
唐代有幾千詩人,才情、文學、見識,各有高下。姚合在唐詩中的地位,僅能占中上壹席。《唐詩品匯》五言律詩卷中,將賈島、姚合、李商隱、李頻,馬戴六人編為壹卷,列於“正變”,其說明雲:“元和以還,律體多變,賈島、姚合,思致清苦;許渾、李商隱,對偶精密;李頻、馬戴,後來興致,超邁時人。此數子者,意義格律,猶有取焉。故合其詩,***八十五首,為正變。”在高棅的唐詩人級別中,正變已屬中下或下上。這壹份試榜,我以為對姚合的評品,稍稍偏低了。但把李商隱的五言律詩,與許渾比類,僅僅贊賞他的對偶精密,這卻大大地屈辱玉溪生了。
胡震亨《唐音癸簽》論姚合雲:“姚合詩洗濯既凈,挺拔欲高。得趣於浪仙之僻,而運以爽亮;取材於籍、建之淺,而媚以蒨芬。殆兼同時數子,巧撮其長者。但體似尖小,昧亦微醨,故品局中駟耳。”這是說姚合受賈島、張籍、王建等同時人的影響,而巧妙地吸收了他們的長處。所得的成就是“洗濯既凈,挺拔欲高”。我以為胡震亨這個評品極其適當,尤其是“挺拔欲高”的壹個“欲”字。姚合詩雖然已做到清凈無疵,但還只是“欲高”而未高。如果做到高處,就可升王維、孟浩然之堂了。
天下人才,中等最多。中等詩人要學李白、杜甫,怎麽也學不到。學姚合卻是最方便。姚合的詩,並不很好,但在當時,詩名已高,在後世更常為詩家模式,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