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同地上壹樣,有生命,有壹群懂得愛和憎的生物。
那裏有黢黑的蠕蟲,黑色繩索似的植物根,顫動的亞麻纖維似的地下水的細流。
據說還有別的: 身材比晚香玉高不了多少的土地神,滿臉胡子,彎腰曲背。
有壹天,細流遇到玫瑰樹根,說了下面的壹番話:
“樹根鄰居,像妳這麽醜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呢。誰見了妳都會說,準是壹頭猴子把它的長尾巴插在地裏,扔下不管,徑自走了。看來妳想模仿蚯蚓,但是沒有學會它優美圓潤的動作,只學會了喝我的藍色汁液。我壹碰上妳,就被妳喝掉壹半。醜八怪,妳說,妳這是幹什麽?”
卑賤的樹根說:
“不錯,細流兄弟,在妳眼裏我當然沒有模樣。長期和泥土接觸,使我渾身灰褐;過度勞累,使我變了形,正如變形的工人胳臂壹樣。我也是工人,我替我身體見到陽光的延伸部分幹活。我從妳那裏吸取了汁液,就是輸送給她的,讓她新鮮嬌艷;妳離開以後,我就到遠處去尋覓維持生命的汁液。細流兄弟,總有壹天,妳會到太陽照耀的地方。那時候,妳去看看我在日光下的部分是多麽美麗。”
細流並不相信,但是出於謹慎,沒有作聲,暗忖道,等著瞧吧。
當他顫動的身軀逐漸長大,到了亮光下時,他幹的第壹件事就是去尋找樹根所說的延伸部分。
天啊!他看到了什麽呀。
到處是壹派明媚的春光,樹根紮下去的地方,壹株玫瑰把土地裝點得分外美麗。
沈甸甸的花朵掛在枝條上,在空氣中散發著甜香和壹種幽秘的魅力。
成渠的流水沈思地流過鮮花盛開的草地:
“天哪!想不到醜陋的樹根竟然延伸出美麗……”
(雷怡 譯)
賞析
這是壹篇哲理散文,以寓言的形式探討了對美與奉獻的理解。作者曾在1930年發表《藝術家十戒》,其中有七條都在談論美,可見美是作者很關註的問題。她說:“不要將美當作感官的飼料,而要使它成為靈魂的天然食物”,“美將從妳的心靈升華為妳的歌唱,它首先會將妳本人凈化”。《玫瑰樹根》可以看作是作者對美的形象化闡釋。
這篇散文淺顯易懂,充滿情趣。不卑不亢的樹根,知錯能改的細流,“滿臉胡子,彎腰曲背”的土地神,都歷歷如在眼前。作者使用這些形象都是為了討論壹個問題,那就是應如何認識美。文章突出地使用了對比。最明顯的對比有兩組,壹是玫瑰樹根與花朵的對比;二是細流前後認識的對比。前者主要是外在形態的對比。樹根是醜陋的: 渾身灰褐,像黑色繩索,軀體變形,還不如蚯蚓優美;明媚陽光下新鮮嬌艷的花朵則散發著甜香和幽秘的魅力。最初,細流也正是從外表來認識美,因此對樹根進行了嘲笑;後來,細流認識到了樹根甘於奉獻的內在品質的美,這種內在的美震撼並教育了細流,從而完成了對樹根由輕視到贊嘆的轉變。這個過程是伴隨著細流的成長而完成的,從“顫動的亞麻纖維似的地下水的細流”到“顫動的身軀逐漸長大”,最後“成渠的流水”在醜陋與美麗的直接對比中深有所悟。
我們當然可以將這篇文章當作壹般哲理散文來讀,但也不妨註意壹下文中的壹個比喻:“過度勞累,使我變了形,正如變形的工人胳臂壹樣。”因此我們也可以將這篇文章看作是作者對工人精神的贊美。米斯特拉爾來自壹個窮苦的山鄉,對勞動者有著深厚的感情。她在《工人的手》這首詩中就直接表達了對工人的贊美:
粗硬的手啊,
長滿了皺紋鱗片,
像糞土壹樣黝黑,
像燒焦了的蠑螈,
可它是多麽美麗啊
舉起時輕松
放下時疲倦。
……
世人對它看不上眼,
只有神奇的大地將它贊嘆。
既像鐵錘,又像鋼鍁,
它的靈魂卻極不平凡……
從這些詩句中我們不難讀出與《玫瑰樹根》相似的情思。
(劉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