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作品反向表現生活
弗洛伊德認為:在現實生活中不能滿足欲望的人,卻能在他創作的文藝作品中表現出來,起壹種替代的作用,借幻想來過癮。李漁更承認他作品裏喜歡的“幻境”,正是他生活中酸楚“真境”的“反”映。咱們也有這樣的閱讀經驗,作品裏人物本事高強,越脊行瓦,打遍天下無敵手,腦子裏不存朝廷王法,官府命令,而其作者,偏是受束縛甚多,受迫害深重的底層人士。壹個貧困潦倒的書生,壹舉及第,甚或成為狀元,更甚者成為駙馬爺,其作者也大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屢試屢敗的窮酸書生。這些人的潦倒、愁苦、憤懣全靠反向表現來獲得某些排遣,慰藉和補償,這是活人的止痛藥、安神劑、銷魂散,而非作者的防腐溶液,他們不是想借此名垂千古,文表後代。
下面分兩點來談這條規律在詩歌中的運用形式。
1.贊桃源之美好,憎現實之醜穢。
陶潛《飲酒》壹詩,文字表面是沈醉於大自然,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而詩的深層意境卻不在於此。它是借超塵脫俗的自然美來反向表現這種美在社會中的缺失,表現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汙穢,叫人們親近大自然實則是啟示人們要遠離汙穢的生活,蔑視混濁官場,用“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來抒發“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的情感。其“桃花源詩”更印證了這壹點,當時門閥制度發展到了頂點,剝削壓迫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再加上戰亂紛起,人民流離失所,妻離子散,社會壹片混濁,對於陶淵明而言,哪有他所追求的安定、和平?哪有他期盼的平等、自由?於是,只好隱居山林,用詩來實現他心中的理想和追求,尋求慰藉,抨擊生活的醜惡。王維在《山居秋暝》中,把在青松明月之下,翠竹碧蓮之中,壹群浣女的歌聲笑語,寫得空靈極至。為什麽刻意繪畫出那麽純潔美好的圖景?原因是現實生活中缺失這種美好,缺失安定純樸的生活,尾聯“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點出對汙穢社會的憎惡,表達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屈原在《涉江》壹詩中與仙人為友,懷瑾握玉;李白在《夢遊天姥吟留別》中衣霓馬風,跨鹿訪山,都抒發了對現實生活中所缺失的美好的向往和追求,靠幻境來實現滿足。
2.發思古之豪情,泄生活之郁恨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也就是說作品必須反映生活。有的作品言及英雄及其風流,其目的是為了自喻,是為了對比襯托出現實生活中作者的不得誌、苦恨和對現實生活的不滿。蘇軾在《赤壁懷古》中談周瑜“羽扇綸巾”,“雄姿英發”,使“檣櫓灰飛煙滅”,而談自己則“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思幕古人風流,實嘆自己雖滿懷報國之誌,然而不被重用,壹事無成,抒發理想報復不得實現的憤慨。追慕古人,是為了自況,但古人留下了風流業績,而自己年過半百,卻功業無成。對自己處境的不滿,對自己遭貶的苦悶,對生活的不公平,以及無可奈何的感嘆,都道了出來。辛棄疾理想和報復不得實現的憤慨,也是如此。追想雄踞江東的孫權,追念氣勢如虎的劉裕,無不是表明自己也想像他們壹樣為國建立功勛,實現自己的理想和報復。尾句“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明確表達了自己想再馳騁疆場北伐收復中原的壯誌。但現實並不給他機會,生活中的辛棄疾仍舊是不得誌、苦悶,這些都是偏安壹隅、不思收復故土的昏憒南宋小朝廷所致,最終他也只落得無可奈何的嘆息。這都可以說是“借他人之杯酒,澆心中之塊壘”。
二、比興托物言誌
“詩言誌”。靠什麽“言誌”?靠形象,形象是詩人捕捉到的特定自然物,是詩人審美理想的載體,寄寓著詩人的主觀情感。當然,不同物象會寄寓不同的情感,甚至同壹物象在不同詩人筆下甚或在同壹詩人手下,也會因作者的主觀情感、自身處境的不同而承載不同時情感。但是,有相當壹部分自然物被感情化為物象後,具有穩定的承載意義。“花中四君子”寄寓高潔,“歲寒三友”寄寓堅貞,吉祥動物寄寓美好,“邊塞之音”寄寓淒慘,鵬鴣之聲寄寓悲涼,這需要我們平時積累壹些能蘊含品格和追求的靈潔風物。
就具體的詩句而言,“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以花、燕代美好,繁花雖已雕落,但另壹種美好事物將會到來,所以大可不必哀傷。“壹片冰心在玉壺”,是詩人心誌高潔的自喻,可謂冰清玉潔,壹塵不染。“且放白鹿青崖間”,寄寓了作者對隱逸生活的向往,“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以松喻誌,意在堅貞。屈原筆下的“露申辛夷,鸞鳥鳳皇”,也是他自身品格、誌向的自喻。“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離別之情,以“柳”喻“留”,令人黯然銷魂。“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以清角之音,造淒冷之氣,寓傷感之情。
比襯手法喻情由來已久,在《楚辭》中就有以夫妻之情喻君臣、朋友、師生關系的。它是將社會中各種社會現象和自然景物入詩,來比喻或襯托。以達到抒發情感,表達詩人主觀認識的壹種手段。杜荀鶴的《小松》即是如此。“自小刺頭深草裏,而今漸覺出蓬蒿,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在這首詩中,作者以“松”自喻,其中“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兩句,表達了作者對目光短淺的人的批評,在他們的手下,有多少茁壯之苗被踐踏而天折,就像“駢死於槽櫪之間”的千裏馬壹樣,表現了作者對當時社會扼殺人才的痛惜和憤恨之情。同時也點明自己屢試不中,懷才不遇的感慨,抒發“帝”裏無相識的哀嘆。唐詩中的蟬聯詩《近試上張水部》和《酬朱慶余》,更是借助比襯手法來寄寓情感的代表。“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唐代參加科舉的人有向名人行卷的風氣,以希求其稱揚和介紹給主考官,本詩投贈的對象是水部郎中張籍,其內容是征詢張籍的意見。怎樣來問呢?朱慶余委婉以新婦自比,以新郎比張籍,以公婆比主考,來表現自己考前期待與不安的心情,寫得極為形象,而張籍的回答也較為巧妙,同樣以比體來進行。在這首詩中,張籍把朱慶余比作壹位相貌既美。歌聲又動聽的采菱姑娘,贊許他才華出眾,暗示他不必為考試擔心。問得好,答得也妙,珠聯璧合,成為詩壇佳語。
比襯寓情手法的另壹方面是以景襯情。“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也就是說,主觀情感決定著景物的色彩亮度。這樣在詩歌中,景物往往會感情化。而我們可用明晰的景物色彩、亮度來推定作品感情基調。這壹點從賈島的《春思》中可以看出來,“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離亂李花香,東風不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長。”前兩句,色彩亮麗芬芳壹片,但後兩句卻是感傷,把自己的愁苦遷怒於東風、春日,以明麗之景反襯,愁更濃更深,更易引起讀者***鳴。
以上幾點是詩歌運作的壹般規律:了解這些規律,可幫助我們去打開鑒賞的途徑,找出鑒賞的突破口,找準切入點,以便迅速準確地去理解詩歌創作的意圖、詩歌的意境。